清明
自读大学开始,清明时节我很少回家。扫墓于我而言,是大年初一穿着棉袄和雨靴,提着刚蒸好的鱼和肉,呼出一口口白气爬到山顶,在略微潮湿的泥地上跪下,告诉逝去的爷奶新的一年到了。近两年都是我爸独自一人前去,今早我妈提起,重新修缮过的墓还未曾去过。 来到山脚下,抬头望去,原本杂草丛生的陡峭山坡已被挖成梯田的模样,据说是为了种橘子树,但已长叶的蕨菜似乎才是这月的霸主。一步一步往上爬,我妈的气息微乱,我却还有兴致四处瞧瞧。底下的水田长满了牛羊最爱的肥草,不知名的树木高高细细,在杉树的包围中独自成林,应是有些年月才有这番成果,显得格外讨喜。 往里走,便是杉树的天下。密密麻麻的杉树高低起伏,每棵树受到的星点阳光使它们并不粗壮,地面的层层枯枝也只允许顽强者破土而出。奶奶的墓便在其中,与不知多少年前的老祖宗相邻。若非相邻,怕是早已被后代遗忘。点香、敬酒、放炮、磕头,准备离去时意外发现墓前留有一株山茶树,我爸本想一刀砍倒,我却制止了。既然碑上刻有“兰桂腾芳”,不如留一抹香气于此,待看我等后辈。 转道,还要去爷爷、太爷爷等墓前祭扫,此道需经过“老屋”。九几年集体搬出“老屋”时,我还未出生,两三岁时来过一回也只记得老林深处黑乎乎的屋子里一盏倒地的煤油灯,如今都已化作尘土。只有看到那一方池塘,我才敢确认紧挨着的这片全是藤蔓的地方是“老屋”。老爸回忆着当初带着大侄儿在池塘洗澡,三五成群吃着周边桑树上桑葚的日子。地上成片的折耳根冒出嫩绿的新芽,煞是好看,甚至连空气中都散发一股独有的香味。我知道池塘边上就是菜园,园旁还有一口老井,走过的那两三亩地便是“老屋”的田。我跟老爸笑道:“你们完全过上了自给自足的生活,这是陶渊明理想中的桃花源啊!”老爸回道:“网上说的,这是富人眼中的天堂,诗人笔下的远方,游子心中的故乡,穷人眼中的荒凉。” 踏着特意修建却逐渐被荒草吞没的台阶往上,就是爷爷和太爷爷、太奶奶的长眠之地。我一直觉得逝去的爷爷在此地重新回到了父母的怀抱,古稀之年却宛如孩提,再次有了避风港。插花之时意外发现爷爷水泥墓顶留出的方寸土壤中生了树秧,原本有一树木在顶上已有手臂粗细,怕其破坏墓穴早已砍断,但根未能挖除,就给了它生的希望。就如同一旁的松树,即便攀附在狭窄的泥土上,也能长盛不衰。边清理边听着老爸闲谈,“老屋”的地基是某一位太爷爷日以继夜,点着煤油灯一担一担挑出来的,不料子孙后代没一个继承。 归途中,我忍不住摘了一小捧粉紫和粉红的映山红,蹲在溪边看静水流深,边上一连串长势极好的芋头叶仿佛预示着下面的芋头十分饱满。其实啊,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老屋”在倒塌,芋头也在生长。 202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