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女儿
春天也有桂花香,闻上去那样的不合时宜。
阿木坐在警局里喝着今年新采的茶,玻璃杯里的绿茶显得清透可爱,春天需要热茶来抚摸这个季节里偶尔透出的寒凉。
警局的大玻璃窗外来了一个女人,同事用手肘捅了捅阿木,他抬头,看见了那个在春风中瑟缩的身影。阿木知道她,是姜家的疯女儿。
大概在一个星期前,姜老头说自己的女儿不见了,自己跑了,他没有报警,只是在村里粗略的找了找,目的不过是将女儿已经不见了的消息告诉所有人,他没有了他的疯女儿,然后他的生活还要继续,或者说是更好的继续。
就像往深水潭里投一块泥巴一样,疯女儿碎在了所有人的嘴巴里,然后消失不见。直到阿木今天看见了她,她穿着一条不合身的男士西裤,裤腿拖在地上,身上穿着一件由污渍织就的毛衣,灰蓬蓬的头发,生机勃勃的春日将她变得局促不安,阿木出门,走到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平平,疯女儿也有名字,她也有过好听的名字。听到这两个字,她马上抬起头,伸出手死死的攥住阿木的手臂,阿木的手臂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给吓得拼命的往回缩,疯女儿的嘴里一直喊着她的父母,中间夹杂着一些地名,一些阿木没听说过的人名,同事走出来帮他一起将疯女儿带进了警局。
她一进门就看见了阿木刚泡好的茶,冲过来将茶喝完,直到喝完她才发现这是一杯烫茶,不住的吐出舌头哈气,她看见同事桌上买给孩子的生日蛋糕,马上扑过去,同事手疾眼快将她摁倒在了地上,她在地上不住的扭动,眼泪流到地上,地上的灰尘吸干了泪水,又重新回到她的脸上,同事将她拷在椅子上,让阿木打电话给姜老头来接女儿。
电话通了,阿木对姜老头说女儿找到了,姜老头问是警局帮忙找的吗,他们并没有报警,阿木在姜老头变得咄咄逼人之前,告诉他,他的女儿是自己回来的,对面安静了几秒,将电话挂断。
疯女儿嘴里一直在嘀嘀咕咕,在喊饿,阿木泡了一包值夜班时吃的泡面,走到她面前,揭开手铐的瞬间,她便将头埋进了那碗泡面里,脸上灰色的泪痕已经干了,经过泡面的蒸汽和油汤的洗礼,她的脸变得饱满而丰富,同事又拿了一碗泡面给她,不过这对于她来说好像远远不够。
今天阿木值班,同事拎着蛋糕偷偷提早回家准备给孩子过生日,阿木将自己的发下来的晚饭给了疯女人,吃了几块女儿给她的动物饼干,中途女儿打了电话过来,阿木学着饼干上的动物的声音和女儿闹着玩笑,挂了电话,抬头,疯女人在椅子上安静的闭着眼。
阿木想起来,她倒不是一直这么疯的,五年前嫁到了外地,三年前突然回到了娘家,随后便疯了,每天不是喊叫便是傻笑,姜老头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将自己家的大门紧闭的。其中缘由从未听人说起过,或许大家对疯了很久的人早已没有了好奇。
春天夜晚的寒冷像一位无法被逮捕的窃贼,悄无声息的偷光了所有的温暖。姜老头没有来接女儿,疯女儿在警局惨白的灯光下痴痴的傻笑。
夜班快结束了,疯女儿开始在椅子上焦躁不安了,大概是饿了,阿木将自己女儿给他的饼干全部塞进了疯女儿的口袋里,将她带上车,她坐在车上,好奇的从车窗里伸出头,风冷,她又缩进来,然后将手指伸出窗户与寒风玩耍。
阿木下车敲着姜老头家那扇紧闭的大门,一会儿,姜老头的妻子出来了,她抬起眼看了看阿木,没说话,两个人隔着一扇打开着的铁门,疯女儿自己从车上走了下来,扑到母亲的怀里,母亲僵直着身体,任由女儿将自己紧紧的抱住。
阿木回家了,家人们都睡着了,阿木怕吵醒妻子,裹着一身模糊的灰尘睡在了沙发上。家里再没有声音。
春日过得不急不慌,警局的空气里都撒满了对春日的期待,阿木换了一个水杯泡茶,原来那个被他放在窗台上,装作它是一个花瓶。午休时同事们聚在一起闲聊,阿木偶然听到,姜老头的女儿又不见了,已经有两个月了,姜老头依旧没有报案,但是将女儿不见了的消息以找女儿的方式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阿木起身去了厕所洗手,窗户外飘进来桂花香,阿木走出警局,在旁边的公交站台找到了那颗在春日里发出香味的桂花树,阿木凑上去闻了闻更加浓烈的桂花香,然后折下一只,放进了阳台上的水杯里,这下,它变成了一只正真的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