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邊吹笛

讀冒公效魯的文集。有兩篇回憶梅蘭芳先生的文字。我不懂京戲。不知怎麼卻對梅先生的舊事有些興趣。應該是讀了黃裳先生的一束文章受到的影響。
黃裳先生寫了不少回憶梅蘭芳先生《舞台生活四十年》的文字。梅蘭芳先生的回憶錄《舞台生活四十年》在同類著作裡很與眾不同。
以前嘗寫過札記想略略評說一下這部回憶錄的價值:“我不懂京戲卻很喜歡這本書。讀黃裳先生和許姫傳先生的文章。對這部書的緣起。功成以及遺憾都略有所知。當然。它保留了太多的京劇演化史料。然而我更看重的。是文筆。
這樣的文筆是典型的中文。是自然進化形成的白話中文。而不是五四以來歐化的中文或是日式的中文。胡適之。周氏兄弟。俞平伯。郁達夫。廢名。朱光潛。沈從文。等等等等。他們的中文都好。卻都未必是自然進化而成的中文。
與之相對應的。陳三立。沈曾植。鄭孝胥。朱祖謀。是傳統的士大夫文言中文。距離白話世界又稍遠。而進入民國時代之后。不受污染的中文實在不多。梅先生這部書算是一部。更可貴的是誕生在囗囗之后。囗囗囗甚囂塵上。囗囗干擾之下難得的獨善其身。”
黃裳先生曾經對這部書有更大更遠的設想。想借梅先生四十年的藝海浮生。寫出整個民國的一個側面。他在寫給李輝的信中嘗說:
“因思我為梅蘭芳自述傳記之最初設想亦同此意。梅之身世。經歷。更非周揚可比。如能為一佳傳。細考生平。多收逸事。則自清末至解放後數十年間社會情狀。藝壇風雲。人事變遷。皆成一‘社會史’小影。惜無人能知此意。《梅傳》不少。皆劣不足觀。我曾聞其有關逸事數則。皆不足為人道。然皆秘辛也。”
可惜這部書並沒有真正按照預期的想法進行下去。加之梅先生過早逝世。口述部分剛入佳境便告中止。成為真正偉大作品的可能性降低了不少。然而仍然很値得一讀。尤其裡面對人物的白描手段。真是既聞其聲。如見其人。
沒有想到冒公效魯的兩篇憶梅之作也有類似的寫法。同樣的白描。同樣的好看:
“有一次他演《白蛇傳》(或是《洛神》)下戲後李釋戡老先生還陪我到後臺看他。正在卸裝。一看到我說:‘您發福了。’還約我去他家吃夜宵。我因次晨有課要上囗囗復旦授課。婉辭了。梅先生對我很厚。要他畫扇說要好好地給畫。又說:‘明兒個我得好好請您吃一頓⋯⋯’一九三七年我回國探親。他特地乘車到模範村接我到馮耿光先生家晚餐。儘管他那時正患感冒。馮先生一再叮囑要保重。可他還是請我吃上一餐美饌。可見他對朋友情深。所以能團結人。也從來不背後議論人家長短。”
“我原藏有梅先生劇照多幀。是他送我老伴。記得他拿出幾十張照片讓老伴挑選然後親筆題名。說:‘就這些。請您隨便挑吧。’可惜這些名貴劇照都遭洗劫。不知尚在人間否。”
“過了快二十多年。我的小女兒冒懷管那時還念初中。對他說:梅伯伯我要您的照片。梅連聲說。好好。一定給你。我記得我挑了一張《霸王別姬》劇照。梅說:不好。送給九姑娘還是挑張漂亮的。隨手拿出一幀《洛神》劇照。題了‘送給君慧小友 梅蘭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