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地久,写给英子的信2022.4.2
3月11日中午时分,我带同事高铁前往安徽开投资推介会。客商活动临近结束,我在建发和玺中式酒店园区散步。淮北还是寒风萧瑟、枯枝败叶,草木尚未发芽,湖沿还有冰封。散步却不得消停,上海疫情要爆发、高速封路等各种资讯和消息,充斥着微信和各类推送。更有本部同事建议我推辞次日的洽谈会,当晚赶回上海。
如今4月2日,我已被困家中半月已久。心情且不说低落,但肯定已不复3月12日跟客户把盏交杯、高铁中环畅通一路的那种凯旋而归的豪情。
现在回想3月12日返沪场景,高铁空荡荡,我特意安排同事来我身边坐,以便交流。虹桥出站时,闸机除了大白和警察,不过三五个乘客,很难让人想象这里平时的摩肩接踵与熙熙攘攘,同样的画面也出现在了地铁2号线,甚至到世纪大道站。
这一天,我在自己稀松平常的职业轨迹内所经历的这些细节,都是这场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这一天的傍晚,陆家嘴灯火璀璨,外滩觥筹交错。也是在这个傍晚,号角已经吹响,一场厮杀即将揭幕,无论你准备好了,还是没有准备,都被这场历史洪流裹挟着。
3月13日,发布“非必要不离沪”。
接下来的七天,周边小区陆续有大门被木板封住。公司通知核酸检测正常方可进入。周四一早,昨夜核酸结果出来后,开车到单位,门口保安通知早进晚出,白天无单位证明,不得借口随便出入。
业务部门总共来了七八个人,泡茶、擦桌子,简单处理下手头工作,就去了隔壁办公室聊天,一直聊到中午,11点半,食堂送来盒饭,午睡。外墙、茶水间,连同平时倒胃的食堂汤汁,这些都是那么的可爱和令人欢欣,因为毕竟我还是正常上班的,而他们很多人都在家隔离。下午上楼找战略部、办公室同事聊聊,询问下他们各自所在的虹口、杨浦都是什么情况,其实下午的时候,心里已经预感到不好了,毕竟到处都是空荡荡。
5点下班途中,主任通知,南码头街道通知全域封控,何时安排上班,待通知。
楼下有块塑胶广场,陪囡囡跳绳,看着她和邻居家的小孩奔跑玩乐。倒春寒来了,早晚夜里都很凉,风又不止,时常伴着春雨,淅沥沥,偶尔哗啦啦,一直到3月27日。
当晚,通知浦东全域静态管理,这事让我措手不及。因为下午时,听到看到原封闭小区打开木板,居民蜂拥而出抢购,虽让我感到匪夷所思,但还是没有完全料到这会是最后的狂欢,我没有参与,因为我并没有跟上海爷叔阿姨抢菜的本领,更何况能买的地方、可买的东西已为数不多。
这招来的是接下来几天至今,都要为菜而劳碌,其实买了也放不下,哪怕冰箱是双开门的。
3月29日,我打着伞,去隔壁一楼居委会,报名参加了社区志愿者。

我是社区志愿者买菜小组的,不是分配,而是自愿报名的。在案头登记的时候,先在“先锋上海”APP签到,然后填了“青年防疫志愿者”的表格,还没填完,旁边有个小伙子问我是参加“买菜”还是“送药”,脑子在一秒内迅速转了下:当下最紧要的是蔬菜粮油,加入这个小组说不定可以接触到更切身关注的信息,比如配送时间、配送地点、配送渠道,可为持久战做准备;而送药这个组,想必面对的都是老幼病残,交叉感染概率、辛苦程度会更高的吧。而且现在送菜量大,应该更需要人吧?
就这样,我抬头应答:我加入买菜送菜的吧。嗯,我那一秒钟确实是这么想的,虽然我不知道做社区基层志愿者要不要、应不应该这么想。
然而除了配送菜,我们更多要服从居委管理,做一些别的活的,比如30日就被安排负责引导小区居民核酸了。
30日一早5点多,天蒙蒙亮,我起床洗漱,发信息问朱(就是问我加哪个小组的那个小伙子,他是我们买菜组组长)你们都到了吗?这个时候已经6点15分了,我看对方没回消息,我就下楼转过垃圾站,看到一群包裹严实的"大白们",樊叔一把拉住我,“都在等你呢”,拽着我往储物间跑,抓紧穿防护服,那一瞬间,我觉得挺尴尬的,因为我到的最迟,但我也很委屈,因为我起的很早,组长却没回复我信息。
一群人走到昨晚搭的棚子处,我负责核酸后端的管理和引导。不多会,4位医生赶到,两男两女,心里一阵羡慕,医生真好,都白净净文绉绉的,不像我这做业务的,酒肉饭袋。一打听,他们是5点钟就从嘉定出发赶过来的。想想也是,浦东全域封闭,浦西都支援过来了。
英子,就像跟你电话说的,这场检测中午1点左右结束,期间千姿百态。
也许是捅嗓子不舒服,不时有阿姨、叔叔,离开塑料凳子后就往绿化带干呕,一阵难受。
有三个保安,囡囡中班园区的,28号晚被封时在学校值班,至今无法离开,快餐干粮都吃完了。向我们反映该怎么办,书记出面让他们去找园长。因为中班就在楼下,我现在书房窗外望去,他们仨还在囡囡的秋千处,抽烟、聊天。而这个时点的中班门口,已拉起了一道绿隔离网,被封楼层已从物理上与其他楼宇隔断了,有人正在隔离网处货物交易,推车上是什么东西,我在飘窗具体看不清楚。
有张登记表一个房间住8个人。等人到了我确认已核酸时,看到他们都是一群小伙子。说是28号被封时正在装修,听口音像是河南那一带的,年纪20岁左右,吹着廉价但略显时尚的夹克,睡眼惺忪、蓬头垢面。我在想,那个在装修的房子,他们怎么住呢?问题没出口,他们已经走了,而我的防护服,转头挺费劲的。
拄拐杖的老爷爷测完口罩也不带了,我们都让他带上。他拄着拐蹒跚着嘟囔着:我都要死的人了,还怕这病毒嘛?!旁边的张哥嘀咕一句真没素质,我笑笑没说话,心想,他是没素质,可他说的有错吗?我怎么觉得挺对的呢?
有人回头问何时解封,听到不知道他们会恼火;有的一家三口,父母亲和孩子有三个姓;有的没按顺序迟到了,说是公司开视频会;有的女孩手牵手,挺像同性恋;有的推着轮椅,有的聋哑人比划。
倒是有个母亲,估摸50多岁,拉着一个178跟我差不多结实、差不多年纪的智障儿子,我目送他俩离开的时候,母亲一边唠叨自己孩子不听话、一边右上斜睨着我,斜睨不下三五次。也许是察觉到我在看吧,她想知道我在看她还是看她的儿子,有没有嫌弃?还是嘲笑?也许这个母亲在生他的时候,没检测到异常,待到一岁两岁时,只想着怎么救治好他,已全然舍不得这份骨肉,如今已是这般年纪了,他这一生,她受了多少斜睨?而我,只是裹的严严实实,我相信她看不到我脸部的任何变化。
4月1日,外地的援助物资开始充裕了吧,至少小区几处布点,居委的、自发团购的蔬菜、水果点蔚为壮观。壮观的是人群,我斜身坐在三轮车去耀华路门口搬菜时,一群一群的聚集,令人生畏。夜里的耀华路非常安静,门口停着两辆冷藏车,看不到编号、看不到来头,就工作人员让签单子,我们就往小区里的三轮车上搬物资,有泡面、有水果。
这个三轮车是垃圾站小潘姐,她是安徽亳州人,这些物资运输她的改装电动三轮车立功很大,虽然破旧肮脏,平时都装运垃圾的。这么多年的社区基层垃圾收储工作,顺带收卖旧冰箱、旧烤箱,想必已经把她培养的八面玲珑。平时不声不响,邻居阿姨都喜欢和她唠唠嗑。这次往返运输,居委当值的都爱死她了。昨晚她把居委盒饭送过来时,看到她自己留了两份;而8点多卸完午餐肉后,她又进居委活动室拿了一份盒饭。最近没看到她丈夫和老公公在啊,不知道她怎么吃这么多,也许是“战略储备”吧。
还别说,盒饭里有鸡腿,有牙签肉,我前天还就着喝了三杯酒,虽然有时冷透了,但拿回家波一下,还是很可口的。虽然这半月厨艺精进不少,但比如油炸牙签肉,我是万万不敢做的。豆油还剩半瓶,菜籽油基本吃完了,而酱油早没了,最近调味调色用的都是老抽。
居委门口领菜,一开始也是乱糟糟的,昨天拉起了警戒线进行疏导。
有位阿姨外地来的,问我有没有水果,我说这东西很难买得到的。听她讲,她来给儿媳妇陪护,4月底就要生了,这几天没水果吃了。
有位阿姨东北来的,和他老头子春节后刚过来,家里还没有囤物资,时不时在居委门口观察是否新到了什么菜,手里的绿色购物袋在风里飘来飘去。
一对中年情侣还是夫妻,女的领完一份20块钱的后腿肉,说要拍照给朋友看看,并转头对身边的男人说道,解封了立刻跟我回北京,别在这里遭罪了。男的穿着薄袄,屁颠跟着小碎两步。
很多人,在排队买菜的时候,是想聊两句的,否则要憋疯了的,哪怕跟我们这些志愿者吵一架,好歹能多说几句,我是理解的,而小陈就不理解,这个活泼的女孩子昨晚被某个老头怼一句后,立刻不高兴起身反击,我们劝开后,她说,我没事,就是他问候我爸妈,我想我爸爸妈妈了。
中午了,就写到这儿吧,微信群里通知,等会2点接着送菜了,我也要给囡囡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