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五）
时序到了仲夏。
雨前的午后极是闷热。葡萄架上一线灰蓝的天，像是被狠狠揉皱后方又铺展开的画纸，稀拉拉的葡萄藤是一幅没精神的画儿，偶尔几只平庸的黄蝶落在这画上，极不情愿似的。一切都死气沉沉的。
架下的凉榻上仰躺着一个女子，乌油的头发松松结了个辫儿，自榻沿上垂下来。身上穿着月白的洋绉纱裙子，上衣里露出里面的靛蓝水渍纹衫子，一脸细净精巧的五官，让人一见便生喜欢。而今只见她小嘴嘟着，懒懒摇着手中一卷书。这种濡闷的天气里，哪还有精神读书。
“小姐，小姐，”一个丫头从月门外跑进来，一溜烟转到竹榻旁。那丫头额上照着时新的式样留着“瘦月式”前留海，被汗水粘在额前。她撩起鸭蛋绿夏葛布褂子的前襟，朝额上一覆，头发仍乱着，汗已擦干了。
牧良再也掌不住，噗嗤一声大笑起来：“阿小，你看你都16了，也没个样子。不拘什么衣服都拿来浑糟蹋。”——说好是姐妹相称的，阿小偏是死犟着不肯，小姐来小姐去的。时间久了，只好由着她叫去。
阿小一听，顿了顿脚，也不去计较，接着就说道：“外头大园子里葡萄长得可好了，水边亭子里凉快得很呢……”眼睛四处望了一回，压低声音凑着牧良的耳朵：“指甲花开了，不掐些来染指甲么？”说罢直起身子，得意地望着她。
牧良立即来了精神。这本是小女子成长里最普通的玩事，奈何这两个孩子幼时都有不得已的衷由，直到现在才得以享受这些乐趣。
只听阿小乖巧地说了声：“老爷来啦！娘娘在廊下绣活儿呢！”说着指向堂前。
章策已经44岁，不见沧桑之态，步伐仍沉健有力。他微笑着点点头，径直走向屋里。一壁走着，也不回头，一壁却大声说：“良儿好好坐起来！大丫头了，也没个正形儿！”话是斥责的，可带着十分的昵爱。
牧良涎着脸拿手撑直身子，拢了拢头发，跟阿小眨眨眼，两人顺着墙沿溜出门去了。
章策先往房中取了卷书来，这才挨着苏一在檐头坐下。12年的时光，抹去了她眉间那股清冷的幽怨，眸子里也没了戒备。她温柔又安详，全身笼罩着和悦的雾气。见章策来，举首向他笑笑，又自顾拈起针线来。
章策仍觑着她。这12年，他们就这样处着，这无声的默契让他很知足。苏一不说，但他明白。当初要她进府，无非就是这个心思。偌大个章府，只有她能了解他。
沉默着读了些时候，章策伸长了身子，将手和书放在脑后枕着，闭上眼漫不经心地说：“你的这苏老夫子哪里都好，反是这嫁女一事上是在不高明。”
苏一蓦地停了针，眼神一恍，复又笑道：“老爷这大元帅无仗可打，回来讨伐我这先师了。”
“我是着实想不透，这孙继祖不能文不能武，无德无才，也不知夫子看上他哪里。他日良儿出阁，我必是亲自点试良才。”
苏一怔了怔，呆呆地说：“据家师所言，是此人于小姐有救命恩情。小姐也是自愿嫁去的。”
章策闭着眼大笑了两声，“救命之恩？这小姐倒是多灾多难……想必也是庸脂俗粉，女儿竟不及你这女弟子十万其一呢！”
多灾多难。苏一嘴里喃喃着，失神一晌，眼角里映出身边椅子上的人影，唇角才起了笑意。
忽见月门外人影儿一闪，是太太屋里的翠儿，侧着身子靠在门边，只不往园里进。
苏一知晓她心思，便先开口问道：“翠儿，可是找老爷的么？”
章策闻言也坐起身子，翠儿眼瞧着他起身，这才低头福了一福，恭敬回道：“孙爷来了，在渌薰居等着见老爷呢。”
不及她说完，章策便霍地站起来，大步朝院外走去，及至行到月洞门前，转身跟苏一摆摆手：“我回头再过来。”
雨前的午后极是闷热。葡萄架上一线灰蓝的天，像是被狠狠揉皱后方又铺展开的画纸，稀拉拉的葡萄藤是一幅没精神的画儿，偶尔几只平庸的黄蝶落在这画上，极不情愿似的。一切都死气沉沉的。
架下的凉榻上仰躺着一个女子，乌油的头发松松结了个辫儿，自榻沿上垂下来。身上穿着月白的洋绉纱裙子，上衣里露出里面的靛蓝水渍纹衫子，一脸细净精巧的五官，让人一见便生喜欢。而今只见她小嘴嘟着，懒懒摇着手中一卷书。这种濡闷的天气里，哪还有精神读书。
“小姐，小姐，”一个丫头从月门外跑进来，一溜烟转到竹榻旁。那丫头额上照着时新的式样留着“瘦月式”前留海，被汗水粘在额前。她撩起鸭蛋绿夏葛布褂子的前襟，朝额上一覆，头发仍乱着，汗已擦干了。
牧良再也掌不住，噗嗤一声大笑起来：“阿小，你看你都16了，也没个样子。不拘什么衣服都拿来浑糟蹋。”——说好是姐妹相称的，阿小偏是死犟着不肯，小姐来小姐去的。时间久了，只好由着她叫去。
阿小一听，顿了顿脚，也不去计较，接着就说道：“外头大园子里葡萄长得可好了，水边亭子里凉快得很呢……”眼睛四处望了一回，压低声音凑着牧良的耳朵：“指甲花开了，不掐些来染指甲么？”说罢直起身子，得意地望着她。
牧良立即来了精神。这本是小女子成长里最普通的玩事，奈何这两个孩子幼时都有不得已的衷由，直到现在才得以享受这些乐趣。
只听阿小乖巧地说了声：“老爷来啦！娘娘在廊下绣活儿呢！”说着指向堂前。
章策已经44岁，不见沧桑之态，步伐仍沉健有力。他微笑着点点头，径直走向屋里。一壁走着，也不回头，一壁却大声说：“良儿好好坐起来！大丫头了，也没个正形儿！”话是斥责的，可带着十分的昵爱。
牧良涎着脸拿手撑直身子，拢了拢头发，跟阿小眨眨眼，两人顺着墙沿溜出门去了。
章策先往房中取了卷书来，这才挨着苏一在檐头坐下。12年的时光，抹去了她眉间那股清冷的幽怨，眸子里也没了戒备。她温柔又安详，全身笼罩着和悦的雾气。见章策来，举首向他笑笑，又自顾拈起针线来。
章策仍觑着她。这12年，他们就这样处着，这无声的默契让他很知足。苏一不说，但他明白。当初要她进府，无非就是这个心思。偌大个章府，只有她能了解他。
沉默着读了些时候，章策伸长了身子，将手和书放在脑后枕着，闭上眼漫不经心地说：“你的这苏老夫子哪里都好，反是这嫁女一事上是在不高明。”
苏一蓦地停了针，眼神一恍，复又笑道：“老爷这大元帅无仗可打，回来讨伐我这先师了。”
“我是着实想不透，这孙继祖不能文不能武，无德无才，也不知夫子看上他哪里。他日良儿出阁，我必是亲自点试良才。”
苏一怔了怔，呆呆地说：“据家师所言，是此人于小姐有救命恩情。小姐也是自愿嫁去的。”
章策闭着眼大笑了两声，“救命之恩？这小姐倒是多灾多难……想必也是庸脂俗粉，女儿竟不及你这女弟子十万其一呢！”
多灾多难。苏一嘴里喃喃着，失神一晌，眼角里映出身边椅子上的人影，唇角才起了笑意。
忽见月门外人影儿一闪，是太太屋里的翠儿，侧着身子靠在门边，只不往园里进。
苏一知晓她心思，便先开口问道：“翠儿，可是找老爷的么？”
章策闻言也坐起身子，翠儿眼瞧着他起身，这才低头福了一福，恭敬回道：“孙爷来了，在渌薰居等着见老爷呢。”
不及她说完，章策便霍地站起来，大步朝院外走去，及至行到月洞门前，转身跟苏一摆摆手：“我回头再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