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
昨天讲完一天网课,在家附近发现一个隐秘的临河公园,一个入口小道夹在人大和中科大校园之间。因为隔壁就是独墅湖教堂⛪️、白鹭园,所以这儿人少鸟多。西端有苏州网红仿宋之旅的南宋土地庙。疫情封庙,只能隔岸观望;天色已晚,夜色笼罩刚硬的现代化,玻璃罩背后的木制结构,隐隐可见;庙旁边就是社会主义第一科学大学——中国科技大学的苏州研究院的教学楼。脚底下草地上蜡泪斑斑、灰烬缠绵,本地老人初一十五多来“违规”祭祀,香火旺盛。想想,乡民隔河面南跪拜,烟火缭绕中祈福消灾、追忆逝者先人,抬头古庙和科技大学现代大楼,映入眼帘。
和他地一样,在权力和历史经纬编织中,这个犄角的故事也被历史和结构在时空上锚定:南宋之后的姑苏繁华、天平天国的血腥残暴、文革时期的社会主义“改造”、中国新加坡工业园区的整体拆迁和都在其中。
1. 土地庙所在地也只是众多湖泊河流与姑苏古城交界处之一,南斜塘。木构土地庙据说技艺精湛,说明南宋之后,此地都是方圆几十里古民祭祀庙会之地。古庙向北不远,是北斜塘,更靠近姑苏城,也更为繁华,但也是前后另1亿多人直接间接丧命的太平天国大事件的主战场之一,北斜塘毁灭殆尽。太平天国对苏南尤其是苏州社会底色影响极为惨重,但可能囿于其正史的高尚地位,少被人谈起。但在苏南田野发现,本地村庄内部少有宗族、姓氏驳杂,一个姓氏三五户而已,仔细问起,都是先人百年之前忽然移民至此,苏北、安徽、浙江、江西、湖北苦民,携家带口,不约而至。太平天国的军-国体制以及战争方式像铁铲一样,把当时的人口、村落与集镇、乃至整座城,全都卷入到战争机器中销毁。苏南竟成为一片净地,千里无人烟,战争杀人,但那次动荡是销毁了整个社会为齑粉。据清《户部清册》所载的户口数,从1851年到1864年中国人口锐减40%,绝对损失数量达1.6亿,其中江宁屠城、苏州杀降等等,无法穷尽;“千里无鸡鸣”绝非文学虚构,而是纪实素描。
自南宋起,江南成为中国人口文化经济重心,繁华超千年,但是,现在苏州大部分村庄都是没有历史的村庄。民间社会基本没有结构,村民认同和社会行动单元极小,基本没有任何集体行动能力。从此漫长、悠久和繁华的古都湮灭,民间社会一片散沙,原子化极高。这个特性,在建国之后,面对“党的伟大”,让苏南成为全国最讲政治的地方之一,也是苏南模式强大的集体主义的历史根源。
几年前北斜塘按照想象用钢筋混凝土仿制重建,里面经营很多茶楼,livehouse,这两年疫情,生意惨淡,烟雨黄昏时漫步,轻摇滚和亡灵似乎在空气中一起飘荡,只是偶尔小喇叭提醒出示健康码和行程码会把人唤回,招魂醒神。
2. “解放前,土地庙香火仍盛,定期有庙会在四周空地上举行。庙会时,方圆十几里33个村的村民都聚集于此观戏。人们抬着城隍、土地神巡游。商贩云集,游人如潮,甚为热闹。”解放后,庙会被取缔,土地庙内设置学校,后又改为饲养场。联产承包后,饲养场解散,土地庙被闲置。但是,几十年的无神论革命之后,有些东西似乎并没有改变,烧香拜神不会定位封建迷信后,土地庙的香火就开始旺盛起来,只是苏州园区城管、保洁效率远近闻名,网格化智慧治理下,能看到不远处网格员大叔电动车巡逻,草地上She像头指向香火。
3. 现在土地庙就是苏州高教区向南向东的起点,土地庙位于犄角。三十年前整个高教区,整个园区都是田野、乡村,河湖交叉,芦苇荡遍地都是。坐出租车经常听老司机讲小时候光屁股摸虾捞鱼插秧采野菜。但94年中国-新加坡苏州园区规划出台,几十平方公里的土地的村庄迅速被集体拆迁、集中安置,几十米宽的马路织成棋盘状的网格,罩在这片土地上。这种城市化被成为“白纸上做规划”。历史仿佛再次被收割、加工。只是居住在集中安置房中的老人,初一十五,念念不忘这座土地庙。
而高教区的棋盘上也招来了几十家高校。最初,整个高教区除了某大,全部都是开放式校园设计,说要与中国第一工业园区格局匹配;每个高校小径互通,内部园林式设计,土地庙镶嵌在公园和校园,步行东西南北各个校园不需要走马路,各个大学学生穿梭其中,倒也惬意。结果疫情一来,铁篱笆和倒刺篱笆,把各个大学扎捆的严严实实,“墙”取代了开放,无处不在,历史蜷缩在角落,被当做遗迹寻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