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称守恒星(3)【等待下一次涨潮】
我恍惚间清醒过来,问担架车旁边的医生,2333救回来了吗?然后又昏迷过去。在一连串的噩梦过后,我在黑体病房中醒来,躺在我的班主任旁边。班主任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只剩后遗症还没有根治。我侧着脑袋听他半夜打开生物电灯,在洗手间里站了五分钟,然后才听到水声。我可以听出,班主任没有扫射。我记得那个在小便挂斗内壁涂毒的学生已经入狱,被剥夺了目前所有的比特币配额。班主任回到床上,盖上被子用触手压住,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转头回去,说,你醒了?我没有回应他,我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我一直在害怕着班主任,我也不懂为什么害怕,连害怕的具体形式我也搞不清楚,我不怕迟交他的作业,不怕在他面前玩牌,不怕和他开玩笑,却害怕和他拥抱后再说些什么。医生进来询问我的身体情况,我问医生我得了什么病,现在的我并没有感到任何身体的不适。医生说着打开了手里的通讯装置,我瞬间头痛欲裂。医生关了仪器说,这是我们卡塔菲勒斯族的常见病,无线电波过敏症,所以你要待在这黑体病房里。外面的无线电波被病房外的黑体吸收了,也就进不到病房里来。医生看着我喝了一大杯蛋白质,碳水化合物,脂质,维生素,矿物质,氨基酸,生理盐水杂烩的营养液,确认我的体温后去到下一个病房。我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我小时候也住过一次黑体病房。班主任说,我记得,那次你被球状闪电给电倒了。你衣袋里的塑料玩具化成了一团黏在衣服上,用小测卷叠的纸飞机被烧成一搓白灰。我问班主任,老师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班主任说,那时候我还没教你们,不过我和1624是同一个办公室的。你那时候没有意识,校长抱着你跑,我跟在校长的背后。我说,原来还是你救了我。班主任说,说不上。我没有拯救过任何一个学生的生命。我说,包括这次。班主任说,是啊,我要是能多了解点2333。我说,他高一的那节化学课后,我看到他用吸管吸着什么液体,我问他那是什么。他说,维祂,主要成分是派酱油甲脂,他在化学课上合成的。班长2275收完作业经过我们的身边。从那以后2333就变得捉摸不透。班主任说,是这样啊......我说,现在说出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了。班主任坐起身来,盖在上半身的被子落在腿上,又是上课的那副腔调对我说,说出来了好,你不用再背负那些秘密。我说,背负总是在的,是我害了他。说罢,我终于感到一股蛰伏许久的热流涌动,我一下把被子掀了跳到地上,打开房门冲出黑体病房,然后瞬间被四面八方的无线电波冲击笼罩,天旋地转失去前庭小脑的反馈,整个人啪的一声拍在地上,胃袋翻出苦涩的胆汁和刚喝下不久的营养液,眼泪随着呕吐像一眼枯竭的泉眼终于接通了地下水,毫无顾忌地泛滥。已经没有什么留下,干呕一丝空气后躺在呕吐物中,翻过身来看着天花板,我感到无比的畅快。
葬礼那天学校的钟楼每隔一个小时就敲一次,钟声远远的,好像不是从学校来,也不去往学校。在丹沃斯的所有卡塔菲勒斯族人都参加了2333的葬礼,我们在本族后山的墓园里打着黑伞,参差围绕着2333的墓碑。墓园里躺着卡塔菲勒斯一千多万年来逝去的所有族人,有一半的墓碑上刻有名字,2333是这里的第109个名字。我虽然已经痊愈了,但还是感到脑袋蒙蒙的,好像积攒了很多气体在头腔里游荡。2333“躺”在冰床上,不知道从那里土壤中爬出了小蜗牛,它们靠近着冰床,先爬上的几十只的黏液受冷凝结被冰晶黏住,后面的几十只待冰床表面化了一层水,缓缓爬上床面,开始啃食2333的躯体。长老8,10,13,25,28轮流念了一段含糊的经文,我们开始轮流过去瞻仰遗容,所有的人都低垂双眼看着脚尖,到冰床边上才匆匆抬起扫过一眼,到我的时候我靠得比其他人都近,冰床边上寒气阵阵,蜗牛的黏液在冰床表面和融化的水混合在一起发出的腥臭味道盖住了尸体腐烂的气味,我用颤抖的触手偷偷将2333的一块蹄甲放进1624给我的储物柜中,然后离开下一位等候者的余光。所有人都结束了瞻仰后,冰床开始下葬,我们跪在地上,头顶着湿润的草地,黑伞歪倒一边。长老8又念了一长段经文,我们在长老念完后陆续起身,膝盖酸软似是吸饱了土地的阴气。离开墓园,我还是没有真实感,好像刚才发生的都是书中的故事,都是牧场的故事。那是一个好久以前就明白的道理,我们人并不是不死不灭的,像世界万物一样。此刻我明白其中的分量,并且深知自己不足以承受,于是甚至想要开始遗忘。可是啊,每当我呼唤他的名字,2333没法再开口说话,我没法再听见他的声音,他没法继续陪伴我下去,我没法陪伴他度过无尽的黑暗。他静静地沉睡,像我们初中时睡在一张床上时那样,夜的深河流淌进孩子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