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华庭际遇今非昨 偏壤孤童悯而悲
邱南陌这次来成都,还兼带了父亲邱庄霖交办的一项任务:拜访邱庄霖在成都的一位企业家老朋友。这一天,按照双方事先的预约,邱南陌来到位于三洞古桥公园河对岸的一处庭院住宅。沿河畔一路过来,道路窄旧,河堤上青苔杂布,邱南陌并没发觉此处有半点风水宝地的影子。然而绕过河湾,进入一扇陈旧不起眼的淡红褐色雕花石拱大门,邱南陌眼前豁亮,竟有种云深不知何处的愕叹,恍若穿越到了江南水乡的梦幻园景中:君不见,有山有陵,有碧树红花,亭台轩榭和流水人家。置身其间,邱南陌脑海里翻腾出许多应景的诗词篇章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山无重数周遭碧,花不知名分外娇;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寻常普通的树类,生僻奇怪的花类,缔造了眼前的繁荣茂盛,美不胜收。繁盛而不奢靡,清新而不单调,堪称园林建筑“无为而治”的典范了。
走完“7”形的斑驳色鹅卵石小道,邱南陌内心的惊叹像潮水般一浪翻过一浪。踏上台阶,来到堂厅门口,他望着屋里超凡脱俗的一切,惊愕退去,剩一席耳目身心的“饕餮盛宴”,早已“甘之如饴”了。
“您请坐,董事长在书房,我去请他出来。”
这个从门口带邱南陌进来的年轻人是程安祯。颔首示意后,程安祯往黑皮沙发侧后方的书房方向走了进去。
邱南陌听气质干练的程安祯自我介绍说是董事长的事务助理,这令他想起父亲邱庄霖的一个助理,平时总神神秘秘,不知有何内幕猫腻。正想着,他见一个看起来上了年纪但精气神很好的女人用漆木色的方角楠竹托盘端了四杯茶水上来,其中两杯放于茶几中间近沙发的位置,剩下两杯一左一右分别放置。她微笑着对邱南陌说了声:“请喝茶。”随后带着托盘退下去了。
上完茶没多久,一平稳雄厚具有穿透力的声音传来。邱南陌肃然起身,精神振奋循声望去,一白衬衣黑西裤的中年男人快步走来:他留着平头寸发,略窄的瓜子脸上一双眼眉间散发坚毅果敢的震慑力。他身后跟着一位穿酒红色宽松百褶九分哈伦裤的女人。
“沐叔叔!”不知为何,邱南陌已“先入为主”,对眼前这位中年男人产生了尊崇。
“啊,你就是南陌!哈哈,欢迎欢迎!”原来邱庄霖所指的老朋友正是煕华医药集团的董事长沐振华。他热情地握着邱南陌的手,打量他,笑容亲切说:“转眼十多年过去了,你长成英俊结实的男子汉了!”沐振华拉着邱南陌一起在居中的沙发上落座,并介绍身后的妻子,道:“这是你梅阿姨。”
邱南陌一开始未细看,此刻听沐振华介绍,他看向坐在对面的梅湘依,高贵淑雅、魅力不凡,容貌之年轻,令邱南陌惊讶。
“梅阿姨您好!”
梅湘依微笑回应。
“沐叔叔,梅阿姨,我这次来,代表我们家老头子向您二位表达问候。”说着,他将带来的礼盒奉上。
沐振华看了眼雕饰得精致奢华的盒子,适才灿烂的笑容有所回落。
“南陌,我平素从不收受赠物。你父亲和我关系特殊,我破一次例。”程安祯代为接纳了礼盒,沐振华回来问:“南陌,知道我和你爸有怎样的交情吗?”
邱南陌诚恳地说:“沐叔叔,来之前我曾问过老头子,可他向来只对我发号施令,从不做思想工作。他只说和您交情深厚,就没了下文。”
沐振华哈哈大笑,神色波澜不惊,思绪已延伸到长达二十多年的往事回忆中去了。
“我和庄霖有二十五年的渊源了,一两句话讲不完。”沐振华脸上重新布满笑容,语气轻松说:“南陌,你的名字有什么由来?”
邱南陌摇摇头,回答:“不太清楚。只听我妈提过,是源于南宋词人吴文英的一首《菩萨蛮》,说是老头子的一位好朋友给起的——难道就是沐叔叔您?”
沐振华点点头说:“我记得你是阳历四月七号的凌晨出生,当时正值后半夜,下着雨。咱们国家古时候有个节日叫‘寒食节’,按农历算,你是寒食节刚过不久出生,让我想起‘落花夜雨辞寒食,尘香明日城南陌’这句词。吴梦窗这首《菩萨蛮》基调忧伤,‘尘香明日城南陌’倒还带点生气。给你起名‘南陌’,正希望你像春天的万物抵抗春寒,冲破一切阻挠,茁壮成长。”说到这,沐振华脸上的笑容更盛,朝妻子梅湘依看了一眼,道:“如今看来,我的期许得以实现了!”
邱南陌觉得第一眼见沐振华时的那种空降般的崇敬之情是有道理的。听他讲完名字的由来,对比邱庄霖那副世俗商人的态相,高下立判。他赞叹道:“沐叔叔,谢谢您给我起了这么富有精气神的名字。来之前有了解过您的一点情况,说实话,您比老头子厉害太多了。”
“你们父子俩的微妙呀,我有所耳闻。不过南陌,你爸大智若愚,是位了不起的企业家。”
邱南陌回味着沐振华话里的深意,余光所及处,厅门口进来的身影令他始料不及,大吃一惊,不由得喊出声来:“臻扬?”
众人迎声望去,梅湘依见来人确是周臻扬。邱南陌心中问号翻腾。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喊自己名字,周臻扬的震撼不比邱南陌少。
周臻扬由梅湘依安排苏瑾珊接来,为的是复式基金和晴阳志愿者队合作开展公益行动的事宜。经苏瑾珊的前期调查,梅湘依已知晓两人间的交情。此时她走到人群中,语气波澜不惊,说:“南陌,看来你们认识吧?”
邱南陌打趣道:“梅阿姨,很不幸我跟臻扬是大学同班同学。更不幸的是,我俩还不只是同学!我这次来成都,一是专程拜访沐叔叔和梅阿姨,二来参加臻扬的志愿者队做公益活动。”他搂起周臻扬,高兴之情溢于言表,说:“没想到能在这遇上!”
沐振华被邱南陌的两个“不幸”逗得大笑,说:“成都真小啊。既然认识,坐下来一起聊吧。”
梅湘依招呼大家坐下,俩人挨着坐到近门口的沙发上。梅湘依回到沐振华身旁坐下,说:“刚我还跟振华讲,今天我们两拨人是要撞上了。人的际遇,还真每每出其不意。”
“原来你说的那个晴阳志愿者队的发起人——”说着,沐振华指指周臻扬,“就是南陌的这位朋友?”
梅湘依点点头,带着美丽的笑容回复:“没错!”
先前给邱南陌端茶水的女人又上来送了两杯茶水。她是沐振华家里的阿姨刘红英,梅湘依这时说:“刘嫂,辛苦你多烧两个菜。”
刘红英点头应下,微笑着退了下去。
沐振华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称赞道:“意气风发,都是青年才俊,不错不错!”
正说着,程安祯从书房出来。他来到众人跟前,对沐振华说:“董事长,有位客人等着跟您视频。”
他说得平淡无奇,沐振华明白不是要紧事,程安祯不会这时过来。他对周臻扬和邱南陌说:“最近事情比较多。南陌,待会儿你们一定留家里吃饭,咱们再聊聊。”说话间,他走到两人跟前,看着周臻扬,惊得他赶忙起身。沐振华拍拍他肩膀,眼神含着殷切期许,说:“后生可畏呀。年纪轻轻就懂得悲天悯人,了不起。继续努力!”
周臻扬的思绪还停留在与邱南陌的“意外碰面”上,听沐振华这般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只顾欠身点头。沐振华回头说:“湘依,招呼好咱们的客人。”说完,他再次拍拍年轻人们的肩膀,笑着回书房去了。
正在这时,梅湘依从墙上的显示屏里看到有人回来了。她微笑着说:“臻扬,我们见过一次面,我是雅欣的妈妈,你还记得吗?”
听梅湘依提起,他终于想到昨天本以为会给签售会捧场却未出现的人便是雅欣。
“阿姨,我记得。这几年雅欣多次参加晴阳的活动,我们都比较熟悉了。”
周臻扬不清楚“我们都比较熟悉了”想表达什么含义,思绪已不听支配,径自去猜想雅欣昨天没去签售会的原因。正想着,他听到梅湘依提高了嗓音说:“雅欣回来啦!”
忙抬眼往厅门口望去,周臻扬看到雅欣进了门。她今天穿一身亮紫色透视短袖连衣裙,浓密秀发微微呈波浪卷,耳上戴一对矩形彩色珍珠耳坠,美得清新脱俗,光彩照人。
周臻扬和邱南陌行注目礼,只见妩媚风情的雅欣淡然自若走到梅湘依身旁。她脸上洋溢的笑容表露出对女儿的喜爱之情,接着将两人的来意向雅欣简要说了。
雅欣对邱南陌礼貌道:“欢迎你来家里做客。”到了周臻扬这,她却只平淡地说一声:“学长你好。”
“复式基金准备同晴阳合作开展留守儿童的关怀行动,你这次要不要参加?”
梅湘依满以为雅欣会给予肯定的回答,然而没有。
雅欣平静地说:“我有别的安排,这次不跟大部队一起去了。志愿者活动都是随机分组,并且,各小组分配不同的任务,有时还分在不同的村子。所以相识的人基本分不到一起,包括我和学长作为校友,活动中都很少遇到。”
随机分组没错,可雅欣说活动中很少遇到周臻扬,这与事实颇不相符。过去这三年,雅欣同他早已无比熟悉了。她总会见缝插针出现在周臻扬面前,这些时机无一例外都避开了一个人。雅欣给周臻扬的印象是伶牙俐齿、聪慧活泼、热情善良。然而他明显感到今天的雅欣没了以往的热情,甚至变得生疏了。周臻扬心头泛起隐约的怅惘,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在意雅欣对他的反应,也无法阻止思绪漫无目的地寻找一切可能与之相关的答案。
后来雅欣上楼了,直到晚饭时周臻扬才再次见到她,雅欣待他依然不冷不热。正是这般平淡甚至冷漠,使得邱南陌平素的八卦神经失灵,他的注意力被雅欣的话带走了,引发他的担忧:志愿者活动时如果不能和婉彤一组,这将令他“损失惨重”。
回到住处,邱南陌只字未提遇到雅欣的事,光顾着苦思冥想,“收买贿赂”,以求在活动中尽可能与婉彤亲近。
夜色深邃,庭院安静得紧。两个惯常开启的窗口透出清凉的光亮来,温馨惬意。
沿楼廊直走,绕过拐角,雅欣的房间便躲在楼廊尽头。透过半掩的门缝,一枚修美丰盈的身影立在窗前:洁白睡裙,盘发简约凝练,身形轮阔散发着优雅。皎洁月光洒在窗沿上,晚风轻拂帘幕,庭花院绿暗香涌动。
梅湘依端着杯牛奶,停驻在门口往屋里望了一眼,听了一会儿,直到雅欣通完电话,她这才敲了两声门,轻轻推开门走进房间。
“啊,妈妈——”见到梅湘依,雅欣放下手机,回身坐到木桌前,接过她递来的牛奶抿了一口,微笑说:“谢谢妈妈。”
“刚在跟加涞通电话吧?”说着,梅湘依瞧见桌上摆着一本《彷而徨之》,封面打开着,上面有周臻扬的亲笔签名。
雅欣点点头,说:“妈妈,表哥说他要回国发展。您和爸爸知道这事吧?”
“知道,昨天你大舅说起过。你想不想加涞回国?”
“当然。学成归国,这才是我们中华好男儿。”雅欣清澈的容颜上期待和担忧兼而有之,又说:“可是,不知道大舅会不会同意,大舅妈又支持哪边。”
梅湘依的笑容给人暖心的亲切感,说:“虽然咱是亲戚,也不好太多干涉。”见雅欣仍旧忧心着,她灵机一动,说:“相信加涞能做出合适的选择,毕竟在学识和品行方面他都不逊色于周臻扬。”
听梅湘依毫无征兆、偷袭似地提到周臻扬,雅欣如遭了电击,只觉全身心酥麻,整个人的思维、记忆以及处变不惊的能力和技巧早已“四大皆空”,各种不好的预感轮番轰炸心头。
雅欣红颜发烫,不敢正视梅湘依,手下意识去遮挡《彷而徨之》,吱唔道:“妈妈您——您说什么?”
原来自打上了高中后,雅欣再没当梅湘依面提起过周臻扬,她以为青春期的那些难为情的举动会随时间推移被冲刷淡化,最后彻底被知情者遗忘。如今梅湘依的一句云淡风轻的话如同打破了漂流瓶,里面所有的秘密暴露无遗了。
见聪明伶俐的女儿一脸窘迫,梅湘依想笑,道:“你明白我在说什么。雅欣,你臻扬学长有女朋友了吧?”
雅欣瞅着妈妈,幽怨说:“原来您这些年一直都紧咬着我不放!”
“这比喻虽然形象,但一点都不恰当。”梅湘依挪身坐到雅欣身旁,搂着她,抚摸着那一头乌黑闪亮的秀发,语气轻松地开导道:“宝贝,妈妈没别的意思,只是怕你受伤害,毕竟,他是有女朋友的人,他们的感情看起来很好。”
梅湘依话已至此,雅欣也不再藏着掖着了。捧起起桌上那本《彷而徨之》,触摸着文字,说:“妈妈,您觉得除了您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女人喜欢爸爸?”
晚风吹得窗外的树枝沙沙作响,窗帘随之摇晃旌荡。风势不定,吹一阵,花枝摇颤;停一阵,四下皆寂。
梅湘依明白雅欣的言外之意,这使她感到欣慰,同时也增添了担忧。
“应该有吧,爸爸那么出色,是会有不少人喜欢他。”
“同样的,喜欢学长的不止她女朋友一个,她应该接受这个现实。我想感情是需要历经考验的,就像卓文君和司马相如。两情相悦固然好,一厢情愿也不少,你情我愿未必能终老。并非我不盼人好,这种事古来有之,比如陆游唐婉。再者说,没人能预知未来,我未必喜欢学长,只当他是努力的榜样而已。所以妈妈,您的编剧天赋可以藏一藏了。”
雅欣这番气势恢宏的论调令梅湘依耳目一新,她笑道:“你这‘未必’二字,大有文章可做呀。”
雅欣喝着牛奶,朝母亲不置可否地眨巴眼睛。
“还有一事请教。”
谈话到此,雅欣早已坦然自若,不惧任何暴风雨的拍打了,对梅湘依做了个恭请直言的手势,说:“请讲。”
梅湘依从她手里拿过那本《彷而徨之》,说:“今天谈志愿者活动的事,你怎么说不参加了?以前不是挺积极的?那个所谓的‘另有安排’又是什么?”
雅欣清秀迷人的脸庞上透着喜悦,笑道:“其实是同一个问题,您却打了这么多问号。”雅欣脸上更新以坚毅的神色,问:“妈妈,您相信我吗?”
“你指什么?”
“所有。”
看着雅欣期望而又胸有成竹的眼神,梅湘依忽然明白:女儿长大了,想自己做决定了。她抬手抚摸雅欣精致的脸颊,说:“当然了,妈妈相信你能为每一道题给出合适的答案。”
邱南陌对于不能和婉彤分到一组的担心并没有发生。由于有复式基金的强势支持,晴阳志愿者队今年暑期活动方案做了调整:开展两次关怀行动,增招第二批志愿者。除抽调一部分老队员进入第二批外,余下的编为第一批,仍按原方案开展活动,目的地是四川省广元市旺苍县,活动为期两周。由于时间紧迫,同时是晴阳第一次出川开展活动,即将增招组建的第二批人员将以过往参加过晴阳志愿者活动的老队员为主,适量吸纳新的队员。按流程,他们将首先接受包括自我保护和志愿者活动技能等课程培训。前一年大地震发生后,志愿者的培训更加严格,培训时间由原本的五天增加到一周,最大限度保障队员活动过程中的人身安全。成绩合格的队员将获准入选第二次活动,前往云南省昭通市鲁甸县开展活动。这将是晴阳志愿者队成立五年来首次出川开展公益行动。
婉彤和邱南陌被安排在了第二批志愿者中。婉彤和邱南陌从参加面试到分组都走得顺利,这得益于周臻扬的“精心安排”。虽然他是志愿者队的发起创始人,具体分工上只负责新志愿者招募工作,至于组织分配事宜,原则上他是不干涉的,包括他自个也得服从分配。可为了这俩背景强大的同学,周臻扬首次破例“越俎代庖”,继而“成人之美”了。
周臻扬决定退出含辛茹苦发起和壮大的晴阳志愿者队,首先是为了思妍,回归到稳定的生活中来,给她更多陪伴。其次,正如他对思妍提到,志愿者队的快速发展需要更有能力的人引领前行,主动退出既避免了“功高震主”的尴尬,还能留一个“功成身退”的光荣印象。
然而,还有第三个原因他没向思妍乃至任何人明说:他要向特定的人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这个人将会出现在不久的将来。他无疑有着博爱和悲悯的情怀,可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固然优秀,却也年轻,在兼顾为社会创造积极效应的同时,也有着年轻人那种追求功成名就、扬名立万的企图心。周臻扬学生时代算得上“独孤求败”;发起晴阳志愿者队给他带来更多赞誉;大学时应邀在全国各地演讲,代言各类科教公益活动,创造了学生偶像的一股热潮;如今出版《彷而徨之》使他获得更大的影响力与更高的商业价值。但他还不满足,他开始谋划职业生涯,原意是想在商业领域延续他习以为常的出类拔萃了。
眼下,周臻扬即将带领五年前自己一手缔造的晴阳志愿者队走向“后周臻扬时代”。在最后一次动员会上,面对着亲自招募(他更愿意用“邀请”一词)的最后一批志愿者,他讲道:“我很感激在坐的每一位伙伴接受诚挚邀请加入到晴阳这个平凡的公益大家庭中来。五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和鸿迁在还没取得志愿者队注册‘准生证’的情况下就把晴阳造出来了。从那以后,每一次活动,我的目标都在不断更变:从一开始的想帮助他人,到发觉力量渺小,只求全力以赴无愧于心,再到后来邀请更多志同道合的伙伴加入,来更好地实现晴阳的愿景。现在,我的想法又变了,我依旧感谢大家,不过并非因为大家看得起我,看得起晴阳,而是感谢你们拥有一颗热情善良的心,感谢你们的父母和老师,培养了心怀仁爱的你们。我衷心恳求和希望,经过即将到来的这次活动,能够达成一个目标:在坐的每一位热情善良的伙伴今后能比以往更加热爱自己所拥有的生活,能够像善待自己那样善待现在、今后包括曾经遇到过的每一个人。……”
7月14日至17日,四川省德阳、绵阳、广元和阿坝地区普降大到暴雨,部分区域发生严重洪涝、泥石流和山体滑坡灾害。据新华社报道:截至17日18时,此次降雨导致北川、青川等22个县(市、区)188万人受灾,因灾死亡8人,失踪5人,紧急转移安置11.7万人;倒塌房屋5000多间。
下午两点,志愿队乘坐的火车抵达广元,因暴雨导致道路泥泞,志愿者队的客车行进困难,中途两次陷在了泥坑,到达目的地已是傍晚时分。
大雨造成不少地段洪水淤积,多户农家年久不用的土房坍塌了几间,好在未造成人员伤亡。在代课教师积极协助下,根据事先统计和登记在册的留守儿童情况,晴阳志愿者队将队员分组派往各个家庭走访,并带去被褥、书包、文具和图书等生活、学习用品。
这个村庄是县里的国家级贫困村,多年前便开始了外出打工乃至举家迁移的“热潮”。如今,仍留守的青壮年劳动力所剩无几,大部分是老弱病残以及少数妇孺,出现了许多儿童留守甚至独居的现象。村民小学是村里唯一的小学,有两名代课教师和54名学生,留守儿童占了42名。刘学民是其中一位代课教师,脸色黝黑,身材瘦小,有点驼背。1996年,有着高中文化的刘学民收到村里老人和村干部的邀请,成为了一名代课教师,那时学校还没有固定的教学设施。往后的十多年里,学校在村镇民众一砖一瓦拼凑下慢慢有了点像样的“家当”,代课教师陆陆续续来了又走,有的调走,有的退休,到前年,学校只剩刘学民和另一名年轻的代课教师了。
多年罕见的大雨一直下着,粗一阵细一阵地折腾这块贫瘠凄凉的土地。远山水雾蒙蒙,近处的山道成了洪水沟,学校的土墙被雨水浸刷,有的角落已坍圮。等雨停了,刘学民又得再一次和泥,将塌陷的土墙一寸一寸重塑起来。志愿者队员在走访慰问中了解到许多关于刘学民教育生涯的“琐碎之举”,然而,也正是这些琐碎,彰显了一名贫困山区代课教师的光辉:学生李大兵家里困难,连买作业本和铅笔的钱都拿不出来,靠刘学民资助着;他每天放学都会选学生家访,发现孩子的衣服鞋子破了没人缝补,他便手把手教孩子学做基本的针线活;哪家孩子的爷爷奶奶生病了,都是他背着连夜送到镇上的卫生院……十多年如一日,刘学民替别人尽孝,替别人承担抚养的义务。缺少父母的监督和关怀,孩子们从刘学民身上学会了自立和关爱。
刘学民以一付瘦弱的身躯播种着贫困山区孩子德育的“荒山”。
当志愿者向刘学民求证时,他瘦削的脸上沉积着惯常的严峻神色,没有正面回答,指了指正跟志愿者队员玩得开心的一个女孩子,说:“你看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娃,她叫赵家婷,家里太困难,爹妈都去广东打工了,一年到头不见回来。孩子这几年一直跟她爷爷相依为命,上个月老人家去世了,剩娃娃无依无靠。”
刘学民思绪繁重地摇了摇头,接着说:“留守女童的安全是个大问题。村里有时候晚上来几个混混,我替小婷担心,给她的爹妈打了好几次电话,都联系不上。不得已,我把小婷接来一起住,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说到这,刘学民欲言却止,只是摇头,望着此刻笑逐颜开的小婷,叹了口气。
第一周,志愿者队做了五件事情:一是分组走访留守儿童家庭,核对早前收集的基本信息,包括姓名、性别、年龄以及父母外出工作的地点和联系方式等;二是为孩子们进行体检,并给孩子们办理由保险公司援助的意外医疗保险;三是在代课教师协助下,志愿者队员配合随行的教育专家为孩子们进行有针对性的家教辅导和生活、情感关怀;四是组织召开留守儿童监护人会议,普及通俗易懂的家庭教育的正确方式,教授监护人保障孩子人身安全和预防未成年违法犯罪的方法;五是帮助孩子们与远在外地的父母建立联系的通道。
通过前期的调研,志愿者队知悉孩子们缺少与父母沟通交流的渠道,对此,有企业承诺为学校捐赠并安装多部固定电话,经由专业机构修复了孩子家长的有效联系方式,使孩子们与父母实现联系。
经过一周的全力推进,固定电话完成了安装调试。孩子们起初对电话即好奇又陌生,直到刘学民拨通电话,听到电话里传来父母的声音,孩子们欣喜不已,听从志愿者安排陆续与亲人通上了电话。
拨通赵家婷父母的电话费了番周折。经过沟通,在当地派出所的支持协作下,最终联系上了赵家婷的父母。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父亲久违的声音,小婷哭得声嘶力竭:“爹,爷爷不在了,就剩我一个人了,我很害怕!你和妈妈三年没回来了,你们啥时候回来?”
刘学民、派出所的工作人员及志愿者队随行的教育专家轮番做思想工作,劝说夫妻俩担负起监护赵家婷的责任。电话那头许久没有回复,只不时传来争执声。最后,听到赵家婷的妈妈在电话里哭喊:“婷婷,妈妈马上回来,以后妈妈再也不离开婷婷了!……”
夜晚,天气放晴,天空恢复了往常的景致:日月星辰,宁静浩远。值农历月底,夜空无月,星光熠熠,璀璨渡河汉。
周臻扬和堪鸿迁坐在村民小学土墙外的土埂上,望着星光,思绪万千。堪鸿迁抱着腿,看了看周臻扬,他一脸凝重。
“若问愁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你愁的什么?烟草?风絮?还是雨?”
周臻扬轻舒口气,说:“来的第一天,我就发觉这的孩子跟别处不一样,礼貌、乖巧、和善,还有种与年龄不相符的乐观。现在明白了,他们拥有一位伟大的老师,一位在国家级贫困村驻扎坚守13年无怨无悔的代课教师。”
堪鸿迁赞同,往刘学民的简陋宿舍看了眼,感慨:“是啊,刘老师一无所有,却给了这些可怜的孩子人生中最宝贵的教育。这两天我也在想,假如换成是我,能不能在这一扎十多年,给这么多孩子当爹又当妈——说实话,我真做不到。”
“付出有形式的差别没有价值的差异,刘老师有他的付出方式,你有你的。当初志愿者队成立的第一次活动,没钱,你拿出自己的积蓄做启动资金,这才确保了活动顺利完成。”
“还不是被你带坏的。老祖宗说‘穷则独善其身’,你倒好,穷也想兼善天下,跑写字楼挨家求爷爷告奶奶拉赞助,受尽了多少冷嘲热讽,从没见你退缩过。我是真感动。”
田边地脚清风涌动,虫鸣鸟叫不绝于耳。
“明天你先回去,替我看好婉彤和南陌这‘二人转’,我们云南见。”
堪鸿迁觉得把这对冤家比作“二人转”着实形象逼真到家了,笑着敬了个礼,拿腔拿调:“请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俩人一直聊到夜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第二天一早,堪鸿迁踏上了返程。
经过近两周的美好相处,志愿者队已同孩子、教师、监护人乃至村民都建立了情谊。如今志愿者队即将结束活动离开,无不伤感难舍。特别是这些孩子们,长期没有父母陪伴,亲情缺失,志愿者成了哥哥姐姐,给与他们久违的关怀和爱护,面临分别,如同再一次被亲人撇下,苦痛可想而知。
临行前的这一晚,万籁俱静。周臻扬躺在帐篷睡袋里,手枕着脑袋,依然难眠。白天孩子们哭喊难舍的情景历历在目。一直以来,关怀行动结束,志愿者队不得不面对类似的伤感别离。若不解决留守儿童与父母异地两隔的问题,便无法从根本上治愈孩子们的心灵创伤。然而,这涉及全国数千万留守儿童的“疑难杂症”又怎是区区一个公益性质的志愿者队所能解决?
正愁闷着,电话响了。周臻扬看了来电显示,是第一次参加晴阳志愿者队、还在上大二的志愿者张泽屹,他在电话那头急切地说:“臻扬哥,刚我和肇医生一组值班走访,接到刘老师电话说黄天龙小朋友身体不舒服,肇医生赶来看了说可能是急性阑尾炎。他和刘老师已经送孩子去镇上卫生院了,我打电话给你说一声!”
挂了电话,周臻扬迅速起身蹿出帐篷,抬头见隔壁帐篷里的志愿者队队长高成松也钻了出来。
“臻扬,出什么事了?”
“高叔,有个孩子身体不舒服送卫生院了,可能是阑尾炎,我去看看。您先休息,回头电话联系!”
不等高成松说什么,周臻扬已迅速冲出门口,消失在了茫茫村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