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和潘金莲,她们是同样的人——写在2022年妇女节
每年三八妇女节,所有的女性朋友们都会讨论女性的话题。作为一个学女性主义文论出身的女人,其实每年都会有一些新的思考。感谢这个伟大的节日。
2016年我曾经写过一篇反对“三·七女生节”的文章,2018年我在反思女性主义的种种规范是否让这个世界变得无聊(点击链接直达)。六年过去了,我今天打开微博,还在讨论为什么不能用“女神节”“女王节”来代替“妇女节”。拜托,六年养个孩子都会走了

不过,从2016年到今天,女性意识的觉醒是非常迅猛的,女性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就连最迟钝的商家,都不再用年龄焦虑和外貌焦虑做文章——起码,在三八节这一天不会。
然而,在女性的觉醒和发声最强烈的这几年,我却时常觉得痛苦。一个个普普通通的女性,被指责为恋爱脑,指责为婚姻的奴隶,指责她们挑起雌竞,偏爱男性,指责她们搞软色情、擦边球,或者指责她们不够勇敢而冲破拘束、不够独立而要依靠别人。
而发起批评的人,正是自以为“怒其不醒,哀其不争”的“真·独立女性”。这些自以为得到性别启蒙的人在做什么?在割席,在划清界限,双臂抱紧自己高贵的优越感躲进“自由”的空气,以至于“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的表情包广为流传。若要问对性工作者的态度,大概只会蹙着眉头,面露鄙夷,连忙摇头:“独立女性,怎么能去做鸡呢?”
说实话,我羡慕这些人。因为她们足够年轻,相信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足以对抗整个社会的体制。因为她们足够幸运,从未感受过命运的沉沦。
终于要说到林黛玉和潘金莲了。
林黛玉是美的象征,诗的化身。而潘金莲是恶毒的淫妇,虐待狂和杀人犯,人人避之不及。可我今年在读《金瓶梅》的时候,有一种强烈的感悟,那就是林黛玉和潘金莲,她们是同一类人。

这里的“同一类人”,指的是她们天性的相似。《红楼梦》开篇就讲人生来身上就有“正邪两赋”,林黛玉的天性和薛宝钗的天性生来就大相径庭。当然,成长环境在后天一点点塑造着这份天性,形成独一无二的性格。
现在,让我们回到潘金莲和林黛玉小时候。我觉得她们是同一类小女孩。
她们口齿伶俐,反应敏捷,心灵手巧。颦儿一张嘴,直教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而潘金莲一番巧舌善变,就把戴了绿帽子的西门庆哄得服服帖帖。
她们自尊心极强,性情敏感,精神经常处在紧张和焦虑之中。生活中拈酸吃醋,言语刻薄。总之,她们都是ego极大的人。“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这是林黛玉的名言。而潘金莲呢,只因为西门庆来看她迟了些,便“坐在床上纹丝儿不动,把脸儿沉着,半日说道:‘那没时运的人儿,丢在这冷屋里随我自生儿自活的,又来瞅睬我怎的?没的空费了你这个心,留着别处使。’”她们极度需要他人关注,而又总是处在缺失之中,二人都在年幼双亲尽失,客居人家。潘金莲更是被转手卖了三四回。她们最大的威胁,薛宝钗和李瓶儿,都是有家人、有财产、情绪稳定、性格平和之人,相比之下,她们怎能不紧张?
最后,她们都是至情至性之人,都算不得乖巧听话,理性缺失而欲望强烈。林黛玉为情生、为情死,而潘金莲在西门家败落后竟然相信武松是真心想娶她,在美梦的幻觉中身首异处。更有意思的是,《红楼梦》和《金瓶梅》中林黛玉和潘金莲都有过“踩门槛子”和“啐人”这样粗俗、不符合大家闺秀的描写,而《红楼梦》中还有一个女子也有类似举动,那就是王熙凤。细想,王熙凤也是自尊心极强、权力欲极大、争风吃醋之人。
当我发现林黛、潘金莲、王熙凤的天性如此相似时,我好像展开了一块心灵的褶皱,窥探到人生从未让我了解过的幽微。
一个女人,生在富贵的诗礼簪缨之家,得到进士出身的读书人的家庭指导,还能住进繁花似锦的大观园,守在地位最高、极度宠爱自己的外祖母身边,和温柔体贴的贾宝玉从小共处,经过诗书学问的引领,经过世家贵族的培养,她就会成为林黛玉。众人仰视的悲剧美人,纯情的诗意化身。同样
一个女人,生在名门望族,从小不读书当男孩子培养,嫁给“白玉为堂金作马”的人家,主持一家人大大小小的决断,有着“把我们娘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就够你们家过一年的了”的雄厚家财做底气,却有一个风流软弱的丈夫,她弄权、斗心、耍狠、却也苦心维持一家人的体面。她于是成了“脂粉队中的英雄”王熙凤。
还是这个女人,生在贫苦人家,父母双亡,从小因美貌被大户人家霸占、转手、欺凌,会弹唱些淫词艳曲,却从来没有机会认真读书。她嫁进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西门家,为了要一件贵重皮袄,在床上百般奉承,伺候男人, 甚至让西门庆把尿溺在口里。而即便如此,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西门庆这个男人,却全身心地偏向生了儿子、家财万贯、肤白貌美的李瓶儿,她只好把焦虑化作对外的攻击,射向更加弱小的人,虐待丫头、害死瓶儿的孩子。她于是成了千古第一毒妇,潘金莲。
同样天性的人,可以在同一根蒂上开出截然不同的花。《红楼梦》并不是美化现实的童话故事,只是因为林黛玉相较潘金莲,是礼教制度的宠儿。波伏娃说,女性不是天生,而是后天形成的。其实不论男女,天性终将有限,更多的是社会的塑造。如若生逢末世,大厦将倾,油尽灯枯,社会趋于保守,人的天性中美好的一面,便更加难以得以保存。
天性的向上生长是一种特权,是一种幸运。
那些背上骂名的“娇妻”、“绿茶”、“婚女”、“妓女”、“生育工具”,我们何曾用指责她们的精力来尝试做一点点理解呢?女性生命中的陷阱如此之多,单纯、侥幸、懈怠、偷懒、异想天开,这一切人性的弱点,放在一个男人身上都可能无足挂齿,可放在女人身上,有可能就是万劫不复。否则,为什么秦可卿上吊自杀,金钏儿跳井身亡,而贾珍和贾宝玉却安然无事呢?
村上春树说“我们每个人都在挖洞,一直挖一直挖,挖到最深最深处,然后与他人相连”,我们每个人都不一定能幸运地成为林黛玉。但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潘金莲。做一个独立而自由的女性,是一种莫大幸运。如果我们放弃理解,放弃与其他同胞荣辱与共,那么我们每个人都可能不可避免地向下沉沦。因为我们共同生活在同一个世界。这个我们和小花梅一起生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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