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动起来
最近总是有春天的落叶,扑簌一下掉落在我的眼前。惊蛰了,“不呜”鸟的叫声让我确信它就在对面那棵树间,一声厉过一声,一定是春天的交配。各色的花开,簕杜鹃就从没罢过。——当你决定告别一座城市,它不知怎的突然生动起来。 2021年,二十八岁,当时间那东西缓慢无声地碾转向前时,那被倾轧了的,是我实实在在的生命。我不再怀疑自己是否够好、能否留下痕迹,可我仍不知道怎么定义生命的大小、生命的厚薄。我在深圳经历了最快速的事业成长,“总经理”,足以定义我的厚度。同时我又如此单薄,仍然不问时事、不爱外出、反应迟缓而整天犯困,扁平得像一张纸片。“深圳”写下来是两个天生不漂亮的文字。我来这里五年了,五年前的春天来,三年前的春天又来,第五年的春天要走,用《阳光灿烂的日子》句式来讲:我的故事总是发生在春天。 有一阵,云天天那里趴着,风也懒得推。当你决定要走但还不能泄露的时候,告别就开始了。倒计时会把日子拉长,每当你做着日常的动作,就开始提醒着自己:这可能是最后一次、那可能不会再有几回。你刻意地铭记和珍惜,保守秘密的感觉叫做孤单。圣诞节跟小黄他们一起做树,大家玩到了十一点,兴奋地用拍立得拍照,小黄在抖照片的时候,还满心以为很多年的很多天依然会照常相见。 我曾经觉得深圳很大。那么多我没涉足的地方、我不了解的文化。当然,我也一直没有劲头去钻研它,最怕某项任务要我选个地方、拓个资源,因为我是如此直觉它不属于我,我不属于它。可它其实也好简单,一条深南大道直通到底,我的单位就在中轴线上威风地伫立。真有那么一些瞬间,你自信了,你走在早晨的市民广场不舍得上楼,望着城市最中心那几栋高大建筑,玻璃镜蓝镜蓝的,竟觉得整个深圳都属于你,它多么漂亮,多么雄风盎然,你就是这城市中忙着大事的人。我深深地意识到:这座城市已经成为你的一部分,你也曾经是这座城市的一部分。 突然一天街上的人就穿上了短袖,早早温暖的三月的深圳。我每天在心里吞吞吐吐很多感受,希望2020-2021这痛苦并豪迈的两年,点点滴滴都不会忘记。蒙田说“我们的欲望因障碍而增强。”我承认障碍雕刻了我。我面临了工作中很多很多个新挑战,哪怕顺利过关也不敢窃喜,怕它召唤来更难的挑战。很多加班,老鼓在凌晨等我,有一次他抱着一颗心形抱枕皱着眉头睡着了。我不是什么女强人,只是抱着人生要多体验的态度敞开一切地把自己抛给工作,老鼓说,人生就是要这样过。但我终归不是个狼子野心的人。走得越高,我越难以自洽。说实在的,我只爱看看书,读书比读人心容易多了。早班地铁上我都在看书,认定自己向往田园牧歌。但我也看到深圳地铁上年轻人到处都是,他们清爽、新潮,有的肩头有几根白色的猫毛,有的会散出一点高级香水的味道,然后你会为是他们的一员而开心,也挺挺胸脯,摆出了轻车熟路、不在话下的样子。 哦,我真不知道这篇积蓄已久的日记该往哪个方向写。既是2021年的总结,又是28岁的总结,还是五年深圳的总结。今天是29岁的生日,甚至比30岁生日更加可怕。特别巧的,昨天读到了毛姆70岁生日的随笔《青年到此为止》,他说自己“一向总是生活在未来多于生活在现在”。今天又读到《书店四季》的肖恩在45岁生日的日记,他说“每当生日我总会思考我爸在这个年纪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我特别舍不得我的二十几岁,因为我醒得太晚了,跟人生对话得太晚了。我凭着蛮劲儿和别人的爱护取得了诸多成就,却是个无法安心、生活在未来的人。我可能真的要带着即将停滞的深圳的未来,去到另一个轨道了。 行李我不肯过早地打包,想慢慢地跟人告别,跟工作告别,跟风景告别,跟这个简单热血的深圳自己告别。往常提不起精神我就听格莱美那些咚咚砰砰的欧美炮,今天我摘下耳机去河边散步,听到了“不呜不呜”的鸟声。其实我没有不爱这里。只是到了该halt的时候。
就这样吧,希望我那薄如纸片的生活,往后能因为放慢脚步而生动起来。希望深圳这条平行轨道,能作为支撑我的某种力量一直并行。希望当我写完这篇日记,能放下一切,继续大步朝前走去。老鼓在长沙等我。



我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