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的外公
外公走了,在2022年冬天最寒冷的那一天。那天我像往常一样起床上班,在路上打开微信,看到弟弟凌晨五点多给我发的一条微信“爷爷走了”。
他还发了一张摆放在外公书桌上的照片,上面是年幼的我和弟弟,看年纪不过四五岁,大约在外公桌上摆了二十年,因时间过长已经开始模糊泛黄。
我在第二天从深圳赶回老家,在殡仪馆见到了躺在棺木里瘦得几乎脱相的外公冰冷的遗体。记忆中的外公身体素来康健,八十多岁了也依旧白头发不多。但这次的病情来得太过突然,过年时我还回家看过他,那时外公已经出院,回到家中修养。因天气太过寒冷,那时的他经常卧床昏睡,我不忍心打扰他,并未与他多说两句话。却没想到这一走竟是永别,仅仅两周后,外公便去世了。
外公一直都很疼爱我和弟弟。年幼时我和弟弟都住在外公家,外公家很大,有前院,有二楼,还有后院和厨房。小的时候,外公家的院子里种了许多花,有一串红、月季、铁树、玉兰树、柚子树,还有两棵桂花树。每到秋天的时候,满院子都是桂花的香气。外公说过,院子里的桂花树一棵是弟弟的,一棵是我的。但后来慢慢地,外公家的院子里花儿渐渐没有了,只剩下了两棵桂花树。
我小的时候其实心中暗暗存着对弟弟的妒忌,觉得外公更加偏爱弟弟。其实也正常,毕竟和我相比,弟弟和外公一起相处的时间更长。我大概在读幼儿园时便和爸爸妈妈搬了出去,而弟弟他们一家则一直住到了弟弟念初中的时候才搬。即使到了外公最后的时间也是——那段时间弟弟一家已经搬回了外公家。弟弟正处于毕业前夕写论文的阶段,一直在老家陪着外公,而我参加工作后仅仅逢年过节才能回家见一见外公,没能与他更多地相处一会儿。
虽然很小就从外公家搬了出去,但每周末或者逢年过节的时候,妈妈总会带我去外公家玩。每次去外公家,外公都会做我喜欢吃的红烧牛腩,看到我的时候笑着叫我“怡怡”。小的时候我和弟弟下象棋输了之后耍脾气,把鞋子丢到了院子里,是外公帮我去把鞋子捡回来的。
事实上我总是在试图寻找一些外公喜欢我和喜欢弟弟一样多的证据,但除了外公院子里的两棵桂花树以外,似乎也没有别的了。但是现在,桂花树也不是我的了,因为外公把房子留给了舅舅,把存款留给了妈妈,外公家已经不复存在了。
舅舅和妈妈在乡下按照习俗给外公筹办葬礼,花了足足四天。乡下礼节繁多,而且全都重男轻女。譬如我作为外甥女只能算是外亲,跪拜也好行礼也好都只能往后排;譬如给外公立的石碑上刻字只能有舅舅一家和妈妈,不能带上我的名字。舅舅说要加我的名字,但是刻碑的人却执意不肯,因为我是外亲。我虽然并不懂这些繁文缛节,但是内心也会有点不爽:怎么论亲疏我都只能算是“外亲”了吗?
外公的坟墓紧挨着外婆的坟墓,是二十年前外婆去世时就已经留好了的。外婆去世时我只有六岁,已经不太记得当时的情形。在坟前跪拜的时候我看到了外婆的墓碑,上面清楚明白地写上了舅舅、弟弟、妈妈、还有我的名字。突然想起来当年妈妈曾经对我说过,外婆的碑上我的名字是外公说要加上去的。那个时候的我并不懂这意味着什么,但现在我似乎是明白了点什么。给逝者立下墓碑,并将自己的名字刻在碑上,代表着自己是逝者的至亲之人。
所以我知道了,外公他心里一定是把我当成至亲的,我才不在乎别人说我是外亲还是内戚呢。就算外公喜欢弟弟更多一些,我也再不会不高兴了。我的内心存着对外公的愧疚,一直以来他都对我那么好,而我却不能回报他,能够陪着他的时间也寥寥无几。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天堂,我希望外公能够在那里和外婆一起快乐地活着,再没有疾病,再没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