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译 | 《米兰女孩》
1.
八九岁的时候,我开始寻找死人沟。学校里,意大利语课上,刚刚学了俄耳甫斯的故事。他曾降入冥界,去救被蛇咬死的未婚妻欧律狄刻。我计划把这桥段用在一个女孩子身上。虽然事与愿违,她还不是我的未婚妻,但是,如果我能把蟑螂、臭鼬、耗子、尖嘴鼠都唱得神魂颠倒,再把她从地下世界救回来,那我俩一定能定情。关键在于,绝对不要回头去看她。对俄耳甫斯来说,做到这点不容易,对我来说更难。其实我觉得自己和他有不少共同点:我也是个诗人,只不过没有和别人说起过;而且,如果我哪天没见到那个女孩子,哪怕只差一眼,我也会写出痛不欲生的诗句。话说想见到她还是挺容易的,毕竟,她就住在对面那栋,崭新的楼,漂亮的天蓝色。
这事开始于三月,那是个星期天。我的窗户在三楼,女孩在二楼,她有一个大阳台,围着石护栏。我天生郁郁寡欢,女孩可不一样。太阳从来都照不到我这里,女孩呢,我觉得,她那里总是洒满阳光。她的阳台上开着五颜六色的花,而我的窗台上什么都没有,顶多有条灰不溜秋的抹布,外婆擦地之后晾在铁丝上的。那个星期天,我开始看那阳台,看那些花,看那个幸福的小女孩。她的头发很黑,就像莉莉丝,牛仔泰克斯·威勒的印第安妻子,我和舅舅都喜欢的漫画里的人物。
我觉得,她似乎在扮演八音盒上的芭蕾舞女,平展着双臂,跳来跳去,时不时来个足尖旋转。她的妈妈从屋里高声叮嘱,温柔优雅,类似于“别出汗”,或者“别急着转,小心撞到落地窗玻璃、伤到自己”。她会礼貌地回答:“不会的,妈咪,我能行,别担心。”母女俩交谈的方式,就像书上或收音机里那样。她们的对话让我有些瘫软无力,不是因为内容——其实很早以前我就已经不记得到底说了些什么,原因在于她们的音调,让我神魂颠倒,和我家太不一样了。我家里,只讲方言。
整个上午我一直在窗前,太想把自己扔掉,然后摇身一变,美好、干净,说着字典里温柔诗意的词,搬去下边那阳台上,走进那些语声、那些色彩里,永远和那个女孩生活在一起,偶尔,也会文雅地求她:请问,我可以摸摸你的辫子吗。
只可惜,忽然之间,她注意到了我,我立刻羞愧地躲了回来。这情形怕是惹恼她了。她停了一下,瞥了一眼我的窗户,然后重新开始,更加卖力地跳舞。可能是因为我小心翼翼,避免被她发现,于是,她做了一件让我瞠目结舌的事。她略有艰难地踏上石护栏,站起身来,沿着狭长的栏杆条移动,继续做她的芭蕾舞女。
阳光洒在她背后的玻璃上,衬着她那娇小的身躯,平展的双臂,大胆的跳跃,在死亡面前,如此无遮无拦。我探出身,想要她看清我。我准备好了,如果她跌下栏杆,那我也跳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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