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物考】伊斯兰-左翼
伊斯兰-左派(法语:islamo(-)gauchisme;英语:Islamo-leftism)。在法国语境下,这个新词常常被极右派用于指责左派和伊斯兰教之间的联盟。
词源
《解放报》、“France 24” 电视台称此词首见于思想史学者皮埃尔-安德烈·塔季耶夫(Pierre-André Taguieff)于 2002 年所著之《新恐犹主义》。在其中,塔季耶夫称在“新第三世界主义者、新共主义者、新左翼——简而言之就是反全球化运动”中形成的伊斯兰-法西斯主义是一种新的反犹主义。但在后来《解放报》的采访中,塔季耶夫否认自己用过或是听说过伊斯兰-左派这个词,但他指出,此前法国左派曾用伊斯兰-进步主义者、巴勒斯坦-进步主义者等词来标榜自己。《世界报》同样认为这个词最早由塔季耶夫提出,但其根源可以追溯到 1968 年 5 月。在当时的一些关于外来劳工的辩论中,左翼便拥有了类似的立场。
帕斯卡尔·布吕克纳则认为这是英国社会工人党(Socialist Workers Party)中的托派分子造出来的词,用来形容无神论极左翼和宗教激进主义者组成的临时的战术性联盟。布吕克纳称托派希望依靠伊斯兰教的颠覆性力量是自由市场资本主义垮台,为此牺牲个人权利、特别是妇女权利也在所不惜;另一方面,伊斯兰基要派则为了实现神权政治,不惜摆出一副反种族主义、新殖民主义和全球化。
塔季耶夫和布吕克纳认为这种立场集中体现在了英国托派领袖克里斯·哈曼(Chris Harman,1942~2009)的著作《先知与无产者》(The Prophet And The Proletariat: Islamic fundamentalism, class and revolution, 1999)中。在其中,哈曼认为左派一直以来犯了一个错误,即认为伊斯兰运动要不是天然的反动派、法西斯,要不是天然的反帝进步力量,而正是这种错误认识导致了左派在中东地区的衰落。哈曼认为左派和伊斯兰运动在反帝、反 État 等议题上享有共同立场,而事实上这一联合早已在海湾战争和英法等国反歧视运动中形成。进而,哈曼提出 “avec les islamistes parfois, avec l’État jamais”。
阿兰·巴丢、埃里克·哈赞则认为“伊斯兰-左派”一词是法国警方为了团结而造出来的。“半岛新闻网”称这个词是由极右翼政客玛丽娜·勒庞所创,她用“伊斯兰-左派”来形容“‘伊斯兰疯子’和法国左派间的不健康的联盟”。
进入主流
布鲁塞尔自由大学政治理论教授让-伊夫·普朗谢尔(Jean-Yves Pranchère)认为在2000年代,这个词还仅在学术界内使用,但到了2010年代后半,极右翼开始使用这个词用以指代任何在他们看来对激进伊斯兰主义过于宽容且不够清醒的左翼人士。普朗谢尔指出,以阿兰·索拉尔(Alain Soral)和迪厄多内·姆布拉·姆布拉(Dieudonné M'bala M'bala)为中心的反犹红-棕派(rouge-brun,即在90年代由法共转向极右的人士)还运用此词以否认和遮蔽他们的反犹主义。
2003-2004年间,法国国内展开了关于《关于法国公立学校中的宗教标志法》(La loi sur les signes religieux dans les écoles publiques)的讨论,而“伊斯兰-左派”一词也在这段时间内进入主流讨论。《世界报》是第一个使用此词的大报。当时支持这一法案的人士称左翼反对方为“被伊斯兰主义者当枪使的白痴”,并频频使用“伊斯兰左派”这一词汇。
据社会学家 Fabrice Dhume-Sonzogni 的统计,从2003年到2020年,“伊斯兰-左翼”这个词有50%都是出现在《费加罗报》上,15位作者是此词的核心传播者。2017年10月6日,记者朱迪思·温特劳布(Judith Waintraub)和文森·努齐尔(Vincent Nouzille)在《费加罗周刊》(Le Figaro Magazine)发表了一篇关于“伊斯兰代理人”的调查文章,将一系列“知识分子、政治领袖或关联行为者”称为“伊斯兰-左翼”,谴责他们“接管了媒体空间”。
2019年10月开始,“伊斯兰-左翼”一词通过进入官方话语而得到了广泛流传,开始从极右翼人群传播到一般大众。2019年,让·卡斯泰政府开始在政府声明中采用这一个词,使得“伊斯兰-左派”一词得到了广泛的讨论,并往往与“共和国的敌人”、“叛徒”、“耻辱”等词语搭配使用。
2020年10月,法国教师萨缪尔·帕蒂被杀,国民教育部长让-米歇尔·布兰克尔(Jean-Michel Blanquer)开始强调学术界中存在着一个“伊斯兰-左翼”的团体。2021年2月,法国高等教育、研究与创新部部长弗里德里克·维达尔(Frédérique Vidal)称“伊斯兰-左派”正在毒化社会,并要求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Centre national de la recherche scientifique, CNRS)着手调查伊斯兰-左派和后殖民主义是否干预了法国的学术研究。法国学术界极力反对这一调查,认为这项调查干预了学术自由,更何况伊斯兰-左派根本是一个伪概念。具体可见CNRS的声明。
在马克龙政府内部也对这一调查意见不一。政府发言人加布里埃尔·阿塔尔称,这种现象即使存在也是及其罕见的。布兰克尔和内政部长杰拉尔德·达尔曼宁则称这种现象早已无法视而不见。
辩论
支持者
尼采主义左翼哲学家米歇尔·翁弗雷(Michel Onfray)认为自己无法认同伊斯兰左翼,并批评梅朗雄:“曾几何时,他更像是饶勒斯和戴高乐将军,现在他是伊斯兰-左翼。”
卡洛琳·福瑞斯特(Caroline Fourest)认为,这个词“指代那些打着社群主义(communitarianism)和美式身份认同的旗号,反对普世的女权主义、世俗主义的人”。克里斯托夫·布赛叶(Christophe Bourseiller)提出,伊斯兰左派与阿兰·德·伯努瓦(Alain de Benoist)的“新右派”有着相同的基础,他们都固守种族差异主义(ethno-différencialisme)、反对普世的共和主义,因此他认为“伊斯兰-左翼和激进右翼趋同”。
美国陆军战争学院的马克·西林斯基(Mark Silinsky)称“伊斯兰-左派”是反对西方价值观的红绿轴心,在美国则体现为黑绿轴心——黑命贵运动与美国-伊斯兰关系委员会的联盟。美国大屠杀史学者阿尔文·罗森菲尔德(Alvin H. Rosenfeld)称,一些左翼边缘分子希望让穆斯林成为“反对全球资本主义”的矛头。美国犹太史学家罗伯特·威斯特里奇(Robert S. Wistrich)则认为,马克思、傅里叶和蒲鲁东著作中的反犹主义遗毒通过正统扛米主义和托派流传至今天的“伊斯兰-左派”,其中的表现就是与反犹主义的哈马斯结盟。
反对者
人权律师 Yasser Louati 为伯克利宗教、和平和世界事务中心撰文,称这个词“证明了法国政治的重心是如何向极右派转移的”,“围绕伊斯兰左派的争议和随后的迫害表达了另一个不那么被接受的观点:大学是为了使现状合法化,而不是为了质疑它。”巴黎第一大学先贤祠-索邦大学的塞巴斯蒂安-勒杜(Sébastien Ledoux)说,这个词“被右翼记者和知识分子劫持,用来谴责在他们眼中因质疑国家统一和民族价值而落入多元文化主义陷阱的部分左派。”里尔大学的政治社会学家奥黛丽-塞利斯坦(Audrey Célistine)称这个词是“一种麦卡锡主义”。
伦敦大学学院法国政治学教授 Philippe Marlière 将该术语与反犹太主义的 “犹太布尔什维克主义” 相提并论,称 “从来没有人能够准确地定义什么是‘伊斯兰左派’”,而关于交叉性的研究 “对于坚持本国没有结构性性别歧视和种族主义的法国政府来说是不受欢迎的。”人类学家迪迪埃·法辛(Didier Fassin)说,这个词的使用“揭示了马克龙的“共和国前进”(En Marche)和勒庞的“国民联盟”(Rassemblement National)与法国知识界的反动部分之间不可能的融合”,“这场运动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它无视滋养那些新思想的国际文献。与其说是理解它们,不如说是对讽刺它们更感兴趣”。
本文翻译自危机百科相关词条的英语和法语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