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镜谭之《爱情神话》

镜一是一个主观镜头,决定这一性质的包括了视点之位置与角度、炫目的光影,还包括了摄影机的运动。吊诡的是,这一运动实际上是一种非人化的运动,那么运动本身就带有一些分裂的意味。但不管有没有运动,镜一之后没有观看者,最终这是一个客观镜头,语言一开始就处于绝对分裂的状态。从镜头内部表现的内容来看,灯光扫过显然没有意义,只是“凑巧”;舞台上的三个人物背对我们,这事实上限制了我们的观看与聚焦;三人中有人发声,我们本不应该看见发声者,但因为摄影机主要聚焦于中间一人,我们斜视过去还是能看见部分脸部动作,首先是左边的演员发声,然后换右边的人发声,因为我们看见了些东西又看不见些什么,所以我们会在银幕上寻找一些“焦点”。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寻找”这一行动上后,这些声音多少会被我们忽略,那么这一镜头内部不存在叙事,而是一个废镜。


镜二转至舞台正面。单就起幅而言,这是一个主观视点镜头,因为存在明确的视角,所以其后存在观看的主体。之后摄影机摇下,两个人的背影出现在画内,一人昏睡一人看向前。观看的主体在内,视点的外隐性运动显然就是错误的。人物背对观众,显然还是限制了观众的有效聚焦。在摄影机运动停止后,画面又发生了变焦,作为背景的舞台被虚化,强制性的将视觉焦点指向背对我们的两个人物,这是叙述者的不当现形。从镜一转至镜二,这确立了舞台的主体性地位,但镜二末尾表明这只是被观看的对象,所以两镜的连续性运动切换显然是错误的,视点的衔接也是错误的,因为两镜最后都回归为外在客观观看。摄影机一直维持运动,观众不断在调整视野所指,这还是一种无意义的“寻找”。

镜三是一个主观镜头,因为不存在画外主体,所以主体在内,但这是一个打着瞌睡非看非听的主体,不是镜二所示的观看主体,显然不具有成为主体的能动性意义。这还是一种强制性叙事聚焦,而镜二所示的观看者被置于中后景处的从属地位,且被虚焦处理作了又一重非现实的弱化,这种双重弱化的存在,大约可以视为镜二转至镜三后为错误的主体呈现做出的补偿性处理,以此表明徐峥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颇多画蛇添足的意味。在叙事上来说,镜一是一种被观看,镜二既有被观看又有观看,这其间显然是观看之动作与主体关系,但镜三将徐峥确立为叙事主体,以打瞌睡的点头动作取代了此前镜头呈现的观看动作,显然也是叙述之断裂。

镜四由徐峥左侧转至右侧,画内主体没变,镜头的内主观属性没变,这是一个不必要的转换,空间上可以视为一次不当的跳轴。当然它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把镜三呈现的一体空间作一个分离处理,把徐峥和马伊琍分置于不同空间,再以正反打来依次呈现两人。这不是不可以,但完全可以简化,在镜三内表现相应的内容就可以了。从这四镜整体上看,抛开其中故弄玄虚的叙述不谈,实际上只需要三镜就可以完成叙述,镜一表现舞台,镜二反打两个人物,镜三切至徐峥,空间关系简单明了,杜绝了犯错的可能。

镜五切至马伊琍,这是我们前面说的正反打处理,即由观看主体转为观看对象,这是一个主观视点镜头。这一镜视点有轻微移动,与观看主体动作不具有一致性,显然是不必要的;视点之观看角度是斜向的,与观看主体的观看角度是分离的,显然是错误的位置选择;画面后景虚焦处理,这不是主观视点之所见现实,这也是错误。镜六-八重复了这些错误,而重复本身也是无意义,因为叙事上没有任何变化。在叙事的推进上,当徐峥看见马伊琍哭了,理应有所反应有所行动,简单说,徐峥可以用最俗套的方式作出反应,例如适时的递上一张纸巾,无论马伊琍是接受还是拒绝,都是两人间有效甚至微妙的互动,这为两人之后的上床做了基本的铺垫,比两人出了戏院就回家上床多了一点点的前戏,所谓“人物”其实就在这些地方。


镜九是一个客观镜头,因为视点在外。从构图与客观之关系来看,这个镜头是错误的,因为画面起幅是一个非全景构图;从视点之角度看,有明确的俯视,这是主观视角之体现,与整体的客观性悖离。镜九落幅形成一个主观性构图,这也是不太正确的,因为画面中两人一直存在,这是一种平行关系,从延续的叙事来说,徐峥是故事主角,但在镜九末尾他的位置从属于马伊琍,内部具有视角转换之意义,这一转换看不出必要性,因为徐峥亦步亦趋的行动已经趋于被动,简短的视角转换不产生明确的所指,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从摄影机的运动来说,其部分脱离人物运动而移动,这是叙述者的不当现形。镜九依然存在着虚焦,这一处理在进展中频繁出现,不仅内景中有,许多外景空间都是同样处理,这显然与空间之现实性相违。摄影机的运动还牵涉叙述之时间,与故事内部现实客观时间处于对立。对于导演来说,这些都是对电影时空意识缺乏认知的表现。


镜十是一个客观镜头,性质与镜九相似,除了重复镜九的错误之外,因接续关系之存在,还多了视点重复之错误,因为两镜的视点角度相近,内部不存在必须分开的理由。两个镜头的空间合一后,我们可以看到剪辑的实际效果,只是让客观意义上的摄影机避开了画面中央的那堆摆设,但如果考虑到镜九中摄影机移动已经绕过了这一障碍,那么只起到避障作用的剪辑还是多余。在空间位置关系上,镜九马伊琍由画面左侧出画,在镜十画面右侧中向前走来,这里空间关系也是混乱的,显然镜九摄影机的不当移动停留在了一个错误的位置之上,扰乱了空间统一性。这十镜恰好构成故事的序幕,起点颇低,但还不是最局促的部分。在已看过的十来分钟里,后面有两段以音乐作为剪辑之引导、结合人物动作或对话,试图营造一种视觉节奏的段落,镜头间衔接生硬,视点紊乱,充斥着不安定的跳跃感,令叙事成为一种蒙太奇式的花哨概述,效果算是适得其反。此外还有一节徐峥与儿子对谈的段落,正打过去儿子那边是内景不虚焦,反打过来徐峥这边是外景前后虚焦,对于缝合追求的统一性而言,这算是南辕北辙了。想想梅尔维尔拍正反打时用尺子测距的严谨,创作这件事始终需要更多的“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