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妹妹要来了,我换了一身衣服,洗了头,就蹲在火炉边读书。母亲去了外婆家,帮忙准备酒席,父亲要去远方的小姑家,因为小姑姑早产,婴儿保不住了,幸好到了省城医院,捡回了一条命。我回来的这些天,父母虽然老是絮絮叨叨地催我结婚,但我知道他们非常爱我,小猫也乖乖地躺在我的脚边,陪着我烤火、读书、写字,时不时喵呜喵呜,哼哼唧唧的,我也时不时伸手去摸小猫。这样的日子真是富足而丰盈,千金难换。 堂屋寂静如常,缕缕火焰逸动如斯,我正津津有味地在阅读黑塞的《美丽的青春》,写了回归故里的青年,怀着忧郁孤寂的情愫,与亲人、旧恋和故乡的交往,回忆儿时旧梦,读来心有戚戚然。窗外的谈话声打断了我的阅读,是妹妹的声音,我迟疑得不知所措,父母不在,我不知道迎来送往,将如何面对许久不见的妹妹呢? 我到底还是开门了,说,你们来了。 妹妹梳着马尾辫,露出白净的额头,穿着一件褐色的毛衣,一双白色的高筒靴,怀抱着婴儿,青春洋溢,热情地说,我们来了,哥。 妹妹身后的妹夫,提着礼物,见了我,连忙让小外侄喊我,叫舅舅,叫舅舅。 我抱过妹妹怀中小婴儿,放在怀里挤眉弄眼地逗他,小婴儿张着小嘴笑着,门牙处冒出一点点洁白的牙齿,一双滴溜溜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叽里咕噜的,用婴儿的语言和我聊天。我也回应说,小丑蛋,胖乎乎,双下巴,你怎么那么可爱啊。他的小眼睛乌黑晶亮,一刻不停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我太喜欢小婴儿了,一口一口地亲在他吹弹可破的小脸蛋上,细腻的肌肤滑滑的,恨不能一直亲到天荒地老。 妹妹坐在火炉对面,问我,哥,你猜小宁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说,小女孩,不是叫小宁吗? 妹妹说,不是,男的,刚出生时,他爷爷就说,三个男孩子,可苦了他爸爸了。 然后妹夫就笑起来,妹夫皮肤黝黑,微胖,性情温和,待妹妹特别好。两个小侄子还有些认生,怯生生地坐着,目光好奇地偷瞄着我这个远道而来的舅舅。 我抱着小婴儿,逗着他玩,时不时和他们说些话,小刚小豪都长这么大了。 妹妹说,是啊,一转眼两年就过去了,小刚都上小学了,小豪都四岁了,我也二十多了。 我说,是啊,你出嫁的时候才十几岁,我还在读书呢! 我们就这样有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小婴儿不似先前活泼了,也许是困了,被妹妹抱去了。我拿了糖、橘子和板栗给小侄子吃,把板栗放在火炉盖上烤熟,有诱人的飘香四散开来。 我剥了几粒板栗给两个小侄子,他们还是有些拘泥,放不开性子。我就说,小刚小豪,我带你们去二楼看电视。他们来了精神,好啊,好啊。我就带着他们去二楼,小豪的脸似圆盘,胖嘟嘟的,他一小步一小步爬楼梯的样子有些可爱。 我说,小豪,我抱你?然后我轻轻抱着小豪到了二楼,小刚打开电视剧,说,舅舅,我们要看动画片。我说,好,我给你们调。然后调到中央少儿频道,正在播放动画片,他们一下子被吸引了,我也下楼了。 小婴儿吃完奶,要睡觉了,妹妹就用被衫背着,轻轻摇着出了门,我和妹夫也出了门。这时太阳出来了,遍地金黄,门前的枯树林枝条横逸,像是冬日的火焰般直插云霄。妹夫的白色轿车停在新房子旁边,我问妹夫,车子花了多少钱?他说,花了十几万。妹妹说,本来想要起房子的,上面不让占用耕地,所以买了车。 正说话间,母亲笑容满面地从墙角出来了,小湘你们来了,走,回家,我煮甜酒给你们喝。 我们就跟着母亲进了堂屋。母亲就用小锅煮了甜酒。甜酒是用苞谷面加酒曲酿的,得先把苞谷面蒸熟,放凉后加入酒曲,放在特制的袋子里,放在火炉边温度高的地方,发酿四五天,直到苞谷饭粘稠、有酒味,然后放在坛子里,喝多少舀多少,酒香伴随着甜味,喝起来过瘾。 我去二楼叫两个侄子下楼,喝甜酒,他们不似先前局促了,都抢着要喝,叽叽喳喳的,热闹又好玩。过了一会儿,婴儿醒了,母亲就从妹妹怀里抱到自己怀里,一直说话逗小婴儿,他笑了许久,像一朵花儿般灿烂。母亲就笑着对妹妹说,你哥也不取媳妇,再不取媳妇,以后我们老了,谁给他带小孩子,说完又看了看我。妹妹他们都笑了,我也强装附和着笑了起来,心中一阵酸楚。 我们正喝着甜酒,二楼传了一声声小孩子的哭声,肯定是两个小侄子发生矛盾了,吓得我立刻跑去楼。发现小豪爬在门边正凄凄惨惨地哭泣,一边抹眼泪一边稚声稚气地说,舅舅,哥哥抢我的口香糖。 我说,哦,不哭,乖,我们找他拿口香糖。我伸手抱着小豪,轻声地说,小刚,你怎么抢弟弟的口香糖?小刚委屈地说,小豪的口香糖自己吃完了,他就拿我的,我拿回来,我没有抢。我说,没事,我这里有。就把口袋里的口香糖给了小豪,小豪就立即停止了哭声,继续看动画片了。 我下楼,妹妹就说,小豪要调皮捣蛋一些,经常欺负他哥哥,两人经常这样的。妹夫也随声附和着。母亲要去地里割牛草,妹妹就把小婴儿给妹夫背着,喊我们一起去。妹夫领着两个侄子在前面走,母亲和妹妹一起并肩而行,说些悄悄话,我背着竹筐跟在她们后面。此时此景,让我回忆起母亲带着我和妹妹去地里干活的场景,那是我们吵吵闹闹,嬉嬉笑笑,如今,妹妹已经是真正的大人。 在绿油油的草地里,我给两位小侄子表演吃野菜的游戏,惹得他们哈哈大笑。接着,我就用奇怪的表情变化挑逗他们,他们就来了劲,两个死死地缠住我的胳膊和大腿,我顺势躺在茂盛的的地上,任由他俩在我身上打滚。玩够了,我们就在地里拔萝卜。小刚拽着一个粗大的萝卜,无论怎么使劲也拔不出来,后来我喊小豪帮着小刚一起拔,才拔出来了,那个萝卜又粗又长,和他们一样高。小刚抱着一个大萝卜喊着,妈妈,你看,好大。 小豪想要像他哥哥一样,抱一个大萝卜给他妈妈看,可是他抱不动大萝卜,又哭了,我只好拔一个小萝卜给他抱,他就不哭了。我们快快乐乐地割好牛草,就回家了。母亲又去外婆家准备酒席了,留我陪妹妹一家。 下午气温骤降,天气预报未来几天都下冻雨,道路要结冰,妹夫开车来的,怕明天回来了家,就决定今晚回去。于是我们开始准备晚饭,妹妹就说吃火锅。我去冰箱里拿了瘦肉和腰花,开始切肉,瘦肉切成细条,腰花片成片。妹妹洗完菜、削完洋芋,我就切。妹妹开始炒制火锅底料,准备蘸水。 妹妹边准备边对妹夫说,哥哥切菜切得好,小时候上学,我睡觉,要等哥哥做好饭,叫我,我才起床。 我说,那时候我脾气不好,你也没少遭罪。妹妹说,小时候都这样的,你对我其实很好的。 听着妹妹的话,我心里暖暖的。火锅好了,我们开始吃,两个小侄子吃不了多少,就去看动画片了。妹妹、妹夫、我们三个坐在火炉边,边吃边聊天。 我说,我不经常在家,多亏了你们帮助照顾爸爸妈妈。 妹妹说,我们带着小孩子,也帮不了什么。妹夫接着说,哥,在离家近的地方找个工作嘛,等爸妈老了,好照顾他们。 我说,我以后每年过年都要回来的,只要放假就回来陪爸妈。我想在外面再闯荡四五年。这些年,我到处跑,去了不少地方,算是见过世面了,也该收心了。 妹妹说,对呀,哥,爸妈五十几岁了,就你一个儿子,慢慢的年纪就大了,就栽不动烤烟了。两个老人也经常想念你。 此时,我泪腺涌动,差点哭了出来。我回妹妹说,谁说不是这样呢?夜深人静时,一想起爸妈,以及我的未来,我就焦虑不安,甚至默默流泪。这一辈子,除了爸妈,还有你们,我还有什么牵挂呢? 我们就这样聊着,虽然心酸,但这样真诚的谈话还是第一次。吃完饭,他们就要走了,给他们舀了一桶甜酒,拿几个大萝卜给他们拿做腌萝卜吃。他们走的时候,开始下起了雨,我目送他们的车子消失在山的一头,才会到堂屋。热热闹闹的房间顿时寂静无声,我的心也空落落的,找不了依靠。 姐姐二十岁就走了,留下一个小外侄,二姐十四岁就病逝了,三姐妹一兄弟,只剩下我和妹妹了,而我如今依旧独身一人,未免悲从中来,而至于眼中噙瞒泪水。 随后,母亲叫我去外婆家吃饭,为了不忤逆母亲的好意,我破天荒地去了外婆家,如果是从前,我是绝对不会去的。到外婆家时,天空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我蜷缩在三菱车的座位上,无聊地刷着豆瓣等待吃饭。吃饭时,我发现姑外公老了,二伯也老了,原来一起玩的伙伴要么在外打工、没有回家过年,要么寒暄几句,就找不了话聊了,觉得没有什么意思,我吃完饭就回家了。 父亲也从小姑家回来了,母亲也回来了。母亲问父亲,小姑怎么样了,父亲说早产的小孩死了,小姑也差点就死了。我说,三个孩子,怎么还生呢?母亲说,小葱家已经四个女儿了,还要生一个儿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