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不重要
昨天和朋友说,树树不在家这两天我天天在豆瓣骂骂咧咧。她说你不一直这样,但其实我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激动过了。大部分时间都埋头向内,画画做手工,内心平静。
最初在朋友圈看到金晓宇的第一篇报道时,我甚至没有打开来看。后来打开,最大的感受是难过,同情,不忍。最最看不得一把年纪的老人家述说孩子的不幸。
接下来便在译者群里看到译者们对此事的讨论。有人自我嘲讽似地说“精神病人都能翻译了,我们以后可怎么办”,“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抑郁”。不断出现的“精神病”看着着实刺眼。记得多年前参加《涟漪》一书的路演活动时,和来自美国的作者谈起自己在德国残障人士康复村里的工作时误用了“handicapped”这个词,最后被严肃纠正。“疾病”在我们慕强的文化语境下本来就是一个污名化的字眼,更何况精神病。恰当的说法应该是“精神障碍者”。同为译者,这一点基本的常识和尊重都没有,实在令人遗憾。
和其他人不同,译者们讨论的另一个焦点在于晓宇的稿酬。在第二篇对金晓宇的采访中(https://www.douban.com/note/824261196/?_dtcc=1&_i=2735665kdYz4i4),晓宇表示自己的稿酬只有千字5、60元,扣除税费后到手的没多少钱。
译者稿酬低,版权买断,用爱发电的事情是这个圈子里的老生常谈。“译者”这个名号说起来很好听,名字出现在书上面,很有学问很高大上的样子,但其实普通译者的收入甚至不如快递员(没有歧视快递员的意思,快递员更辛苦)。按千字100元人民币算,翻译一本耗时三个月的书顶多收入25000,还是税前。对比之下,18年左右我认识的一个水平不咋地的关系户书籍装帧设计师一个晚上赶出来的书封起码收入3000元。这个水平的活计学两天PS、找点素材,甚至无需读完全书就能去做。而译者背后的学习投入,是数十年的学习和积累,投入产出比之低,完全不符合经济规律,只能用“用爱发电”去解释。
就我自己的判断看,如果晓宇说的千字5、60是他早期汉译英的稿酬,勉强可以理解(但并不认同),如果到现在仍然是这个价格,甚至他的德语日语小语种翻译也是这个价的话,我只能说编辑不是人,出版社吸血鬼。
晓宇的新闻爆出来一个星期。他合作的出版社没有一个出来正面回应,书却卖到断货(希望不是买断版权的)。倒是一些编辑和编辑周边人士出来辩解,说就自己所知和晓宇签过的合同绝对没有这么低的价格,也没有买断,晓宇可能是记错了。并补充表示他记错了“可以理解”!那天看到这里的时候我正好跑完十公里在健身房拉伸,真的气到一边拉伸一边骂。什么叫“可以理解”?这是暗示大家因为有双相情感障碍所以晓宇记错事情说胡话是正常的吗?那你的那些编辑好友为什么还敢和他签翻译合同啊,你们编辑不怕最后改稿改到抓狂吗?
歧视。
接下来打圆场的又说,相关的编辑之所以没有出来说话,是因为怕刺激晓宇。真的是这样吗?除了没有说话他们还做了什么呢?有为他争取译者合理的权益吗?有私下打电话和晓宇沟通安慰吗?还是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怕被领导责问,选择保持沉默呢?
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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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有人就不应对精神病人士“天才化”发起讨论,有人表示大家对晓宇的同情泛滥了。但其实在这件事情上,晓宇是不是天才并不重要,哪怕我们认为所有精神障碍者都有天才也不重要,为什么?一个有如此才能的天才怎么还落得如此下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那天和做精神障碍社区康复的松鼠聊天说起此事,我说这件事情可以从两个方面看。一是残障人士的生活保障和基本权益,二是作为译者的待遇问题。两个角度并在一起看,作为一个精神障碍患者,晓宇通晓三国语言能够从事翻译工作并获得一定收入(虽然一点都不高),已经算是“幸运”的了,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幸运儿”,他的老父亲却依然放不下心,为他的未来担忧。(讲真,之前做笔译工作的时候我一度身体和眼睛出现问题,也曾担心过这份工作自己能做多久,以后还要照料父母,没有其他保障的话根本没有办法继续案头工作。)晓宇尚且如此,那么那些更加普通的残障人士家庭呢?没法想象,因为我们平时根本看不见他们,甚至害怕见到他们。
昨天和松鼠打电话,我说我现在骂骂咧咧其实是因为手头没有务实的事情去做,如果自己能做一些什么,可能也会少一些愤怒。毕竟埋头做事比当键盘侠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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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 有人说晓宇妈妈想尽办法让晓宇学语言搞翻译是对他的压迫。我看不是。哪个家长不担心自己的孩子没朋友没工作老无所依?鼓励他学语言最后搞翻译也是因为这项工作不需要太多社会交流,适合在家做。炒股也是,不就是为了多个儿子存些养老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