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问题应如何坐落在现代汉语的语境中(初探)
近两年,费了些力气在看关于海德格尔哲学的东西。虽然看明白的不多,也知道海德格尔毕生最关切的问题无疑是“存在”问题。《存在与时间》就是以“重提存在问题”开始的,整本书,大家也公认是围绕着“存在”展开的,“时间”部分则写得甚为潦草。甚至,陈嘉映认为若说海德格尔终身只思一事,那么这事就是“存在”。
“存在”问题如此重要,可是,我读了相关讨论,却很难有切肤之感。因为,这个问题的提出,查看其细节,许多都是与西方各国族的语文深切勾连着的。当然,如果这些问题真的仅仅是由语言而生的,那么它们所生的困惑也就仅属于西方,我们大可掉头不顾。可是,海德格尔的问题之所以重要而引起全世界的重视,绝不仅仅是西方中心主义的效应作祟,那确实是全人类普遍的问题。这样的问题不仅搅扰古希腊人、十九世纪、二十世纪的德国人,也同样在深处困惑着此时此刻的中国人以及他们千秋万代的先祖。可是,如果只是学步西方对这个问题的表述(这些表述无可避免,肯定是基于西方的语言背景),我们中国人很难体认到这些问题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因而,我一直希望理清楚这样一个问题,就是“存在”问题要怎么在现代汉语语境中提出?以使这样的提问能勾连着我们现代汉语语境中普通人对“存在”“是”等概念的理解。我希望有更多热爱哲学,关心存在问题的朋友能来一起投入这类问题的思考和讨论!
我所事并非哲学“科班”,纯属爱好,近乎民哲,轻者自可一哂,我也不以为怪。我对这类问题的思考和表述肯定是很粗浅的,很欢迎有更好思考的朋友赐教于我,或者告知我曾经有过哪些研究已经更好地解释了相关疑惑。下面我更多的是直抒胸臆,直陈所惑,在一个最浅浮地漂着的表面谈谈这个问题有可能怎样坐落到我们的语境之中。
《存在与时间》—Sein und Zeit。“Sein”应该翻译做“存在”还是“是”一直聚讼纷纭,是一桩学界公案。这当然部分地由于,“是”派的领军人物,用“是”作为Sein的译名通篇翻译《存在与时间》的溥林译本由于版权纠纷迟迟难以刊行有关。但我觉得,更主要的,还是,以“是”来解现代中国人的“存在”观念实在很难被普通读者依自然理解而接受。
我想,现代汉语使用者和西方语言使用者对于“存在”这一观念,在直接感受上的一个区别应该是很明显的;汉语里的“存在”明显跟汉语的“有”这个概念联系得更紧密,跟“是”这个概念则联系得比较稀疏。
西文里的“存在”概念与“是”连得特别紧密,明显的与西文中的“是”(be之类词)作为系词在判断句中(几乎是)作为形式标志式的发挥的醒目作用有关。在西方哲学里,“命题”和“判断”(proposition and judgement)常常是可以替换的,康德说的“先天综合判断”也就是“先天综合命题”。而在西方认识论里对知识的看法就是命题性的。由于系词“是”作判断时如此不可避免地要用到,这就诱使处处要下判断、建立命题以确定知识的西方人将“存在”与“是”及其变体深深地联系在一起。
反观,这方面的联系在汉语里就弱很多。首先,汉语里的“是”作为系词起作用这种现象出现得就比较晚。在严格的文言文里,判断句是不用“是”连接的。即便在“是”作为系词广泛应用的现在,它的用途也远不如西语中来得普遍。比如,那些叙述主语属性的判断句,就可以不用“是”。像You are beautiful.在汉语里就说“你很美”,说成“你是很美的”就很奇怪,而且还有点“翻译腔”。我们汉语的“是”后面基本上必须加名词性的成分,不能加性质性的像形容词这样的成分。
尤其,更显而易见的,汉语里的“存在”,其对立面“不存在”应该是“无”,而“无”是和“有”直接相对而立的。“无”和“不是”则似乎很难自然地(不带理论负载地)看出、感觉出什么联系,更遑论等同了。所以,我会觉得,中国现代汉语语境中的“存在”应该是跟“有”更紧密的相连的。事实上,在汉语里,也是“有”跟属性、特征等能自然地连着,而不是跟“是”。我们会说某某有某某属性,而不会说某某是某某属性。
英语里,我们会直接翻译做“有”的词,如have、own、possess这些词,几乎都是含有拥有、持有、占有这类意思的,都不带“存在”的意味,没有存在论意义。而汉语里那些带有“存在”意味的“有”翻译到英语里头就成了“be”(或者“exist”,本篇且不言及西语内部这两个存在论语词的关系,且搁置),比如“地上有两支笔”,There are two pens on the ground.所以,我们似乎可以说,西方的“存在”(Being)概念对应到现代汉语中,很大程度上,应该对应于“有”,而不是“是”。
当然,这个初陋的考虑里肯定错洞百出。比如,我说的“有”若想靠近海氏“存在”概念,就有一个我都看得出的致命缺陷,“有”所提示的这种存在观念似乎非常侧重和凸显“现成存在”这种流俗的存在观,而很难在其中开展出带有生成意味的存在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