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数不多的寒假
从高中开始,我就希望学校不要放假,因为我讨厌回家。高地的小村庄,又小又贫穷。夜里星星很多,月亮出来的时候也特别亮。睡不着,我就蹲大门口抽烟,抬头,看着它们,也让它们多看看我。
双手,经常被划开小口,总是不小心,戴着手套只能应付一部分要干的家务。虽然知道伤口不要沾水,但还是面不改色将手浸入水里。左手的每个手指,很多疤。
总是告诉自己,心再狠一些,再自私一点,但真的没办法对夏女士兀兀穷年的辛苦视而不见。忍不住想发火的时候,也紧紧咬住下嘴唇,命令自己,不许怨天尤人。也命令自己,不许向任何朋友诉苦,这会给人压力,像是情感绑架,这也会让我的灵魂变得像夏女士一样抱怨大于隐忍。“忍耐这酸楚,浪花苍白,而且美。它们涌起来了。”心里默念这几句诗,默念这几句诗。尽管偶尔,还是忍不住开口,像小狗狗耷拉着脑袋蹭向人的膝盖,渴望着鼓励。
泪腺莫名变得发达。直起腰喘息的间隙,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只能赶紧闭上眼睛。加缪那个男人讲,最严肃的哲学问题就是自杀。每天早晨睁开眼睛,我都在想我他妈的怎么还没死?脊柱更加疼痛,止痛药吃得更多。我分不清自己,到底希望它彻底痊愈,还是希望它再猛烈一些,猛烈到让我死去。
小学和初中每个学期末的家长会,我拿着奖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突兀地挤在家长堆里面。翻开品行鉴定,班主任们对我惯常的评价——傲慢。或许他们觉得,沉默、话不多、低着头走路才是适合我的品行。
夏女士曾经对我最恶毒的咒骂,便是“我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当时我应该他妈的多吃几片药。”我想她是对的,我甚至觉得当时她的念头应该更坚硬一些。刚做完手术那两个月,她每天帮我洗脚,有一天我很认真地跟她道歉:妈妈,对不起,如果你生下来的是另外的小孩就好了。
我想给夏女士一颗轻松的心脏。
夏女士每次说“你爸爸怎么怎么”,我都想纠正她:他是我的继父,不是我的爸爸,虽然我可以叫爹。两个称谓分得清楚又怎么样呢?我也只是我爸墓碑上的养女而已。关于我爸的些许记忆,他盯着我背唐诗,练字,踩着单车带我到郊外看荷花,把我架在他脖子上看广场上炸开的烟火,早晨他去公园晨练,经常给我带回来几片好看的叶子……那些记忆,在我看到那两个字的瞬间,突然变成了梦境,我不确定它们是否真实发生过。不太想练字了,因为忍不住哭泣,手抖。
慢慢越来越确定,自己身体里居住的灵魂庸俗又软弱,根本不适合学艺术。因为我总是,试着让它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