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OG|我的甘肃生活|此情仍可待,朝花再夕拾
1、巡山
27号的晚上从县城到乡下,一路上激动得到处辨别有这个地方,然而县城已经大变样,我没有找到一条熟悉的街道,一座相识的建筑。到乡下的时候,天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救护车的前灯照亮着前面的一片区域。到家的那一晚,一整夜没睡着,和妈妈唠嗑到了天亮。6点钟起了床,外面是可见度只有30米的大雾,到9点钟,太阳出来了,大雾散去,我出门爬山去了半山腰。 清早的空气清冷,带着些许寒意。沿着山路稍走一段路,就到了松树林。一人高的松树,也结了好几颗松塔。

松树林里有的小蘑菇,表面干净得发光。一开始只是看到了一个两个,沿着仅有的几个找过去,就能发现一片,目之所及到处都是小蘑菇,探着小脑袋晒太阳。

不远处的一块荒地,主人走的时候种了牡丹,庄里人取了名字叫做“牡丹园”,听说夏天的时候有白色的花在开。远处看着倒像是杂草园。某个傍晚我去了一趟,虽然杂草长得半人高,但一丛丛的牡丹苗已经成形。是多热爱自己土地的主人,才能在搬去城里生活前在这里种下十来亩牡丹?


雨后的草地里,地衣一个个冒了出来。这种长得像木耳的菌类和藻类复合体植物,是很考验环境的生物,只长在人迹罕至,干净没有污染的野山里,越是偏远的地方,地衣长得越大个。是老家的人做包子和饺子的上好材料,也比其他任何馅的都好吃。小时候,捡地衣是寒假的固定节目。小孩子提上篮子或者塑料袋,搭伙结伴,带上干粮,浩浩荡荡地出发。遇上个头大的,一定要喊来其他小伙伴先观摩上一遍,再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回到了家,还要给大人炫耀上一遍才算结束。可能是因为农村里人越来越少,环境也越好越好了,这次回去的时候,地衣几乎到了遍地都是的程度。甚至连家的院墙周围也散落着个头不小的地衣。收完包谷的庄里人开始了下一项谋生活动,就是捡地衣。一斤的收购价在20块左右,听起来好像很挣钱的样子,但其实晾干后的地衣就是很小的一颗,一大袋子才能勉强到一斤。(以前的地衣只能在当年的第一场雪后才能捡,老人们说没有被冻过的地衣有虫子,至于有什么虫,没有人知道。有的人也不管有没有虫,随时捡,随时吃)我:不是冬天的地衣有虫吗?妈妈:人家捡了都是拿去卖的。我:可是有虫啊。妈妈:所以卖了啊。。。。所以我在县城隔离的时候,点了好几次地衣菜包子,原来是。。。我妈嫌家周围的地衣没长在她希望的地方,于是她开始种地衣。。。具体操作就是拿个扫把先扫一堆地衣,再撒到松树林里,她说在松树林里捡地衣的话,可以一边晒太阳一边看风景。至于可不可行暂时不知道,她也是突发奇想这么操作的。是不是人老了就喜欢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啊。

地埂上的枸杞正在开花,果实也有已经熟透的。


2、老家的院子
院角的洋姜开花了,这种只要种一次,以后就永远不会再种的生物,跟生姜一样的个头和形状,只是味道清淡,用来做咸菜,脆脆的挺好吃。腌好后做凉菜也很不错。

南瓜结了好几个,大的很大,小的很小,仿佛是都是一夜长大的。

虽然只有一行西红柿苗,但结了扎扎实实的几十个果实。(说起来已经好多年没有吃有西红柿味的西红柿了。贫瘠的土地里长出来的果实格外得香,咬一口,浓缩在果实里的香气在诉说成长的故事,五月的雷,六月的光,七月的风,八月的雨,才有九月的甜。


老萝卜老得开花了。

茄子在忙着结下一茬。

小葱排着队生长。

3、走了一段上学的路
居家的几天,去镇上做了两次核酸,第二次去的时候顺便打了疫苗。镇上也变化很大,更加干净整齐,但是人更少了。那种小时候去赶集,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会被挤丢的恐惧,也没有了。 镇上的包谷地,因为可以灌溉,比我们山上的长得好多了。

在镇上看到的一个路人,安全头盔+捆绑式带西瓜,大爷装备很硬核。

路边上的大丽花开得很是妖娆

做完核酸的时候还早,但是车子要到下午才回,于是我想着自己走路回家。也不是没走过,上初中的时候一周一趟,20公里的山路,一个半小时。但我可能高估了自己,那天走了一个小时,也才四公里而已。好在遇上顺路的车,把我捎回家了。 在路上墨迹的时候,看到了许多的小雏菊一般的野花。小时候在农田里也经常见,只是没有这么多,现在雨水多了,野草都长得茂盛起来。

路过一片荆条从林,这个时候荆条的籽已经落了,我在蚂蚁森林种树的时候,都会想起来小时候被荆条扎过手的恐惧。


曾经的初中母校也大变样。我读书那会儿,还是原生态的土操场呢,早上晨跑,一阵灰尘腾起来。

山被挖掉了一大半,用来填学校旁边之前的沟了。

碰到的野花也忍不住拍下来,随便取了名字就叫“白色满天星”吧。

还有“黄色满天星”,是被输入了秋天的阳光才长得如此热烈奔放吧。


路边和田地里随处可见的甘草,可以入药。以前农闲的时候,大人出去挖甘草,庄稼地里的大坑都是挖甘草留下的,一人多深。甘草这种植物,仅从枝叶看,根本分不出来根的粗细,只有挖开了,顺着一条根刨根问底,将一棵周边的盘结交错的根系摸清楚了,才能顺藤摸瓜找到主根。主根一般又直又长,这样的部分才能买得到好价钱。挖回来后找一块阴凉潮湿的地方埋起来,隔天洒点水保湿。等专门来收的上门了,再卖掉。等的时间刚刚好的话,甘草还能卖个好价钱。要是晚了几天,洒水太多了,甘草烂掉了,很有可能就卖不出去了。现在不一样了,收甘草的老板开着挖机来的,在周边的几个村里招工找捡甘草的人。挖机在前面翻起一两米深的土,工人跟在后面捡。挖完一块地再去挖下一块。
有一天忍不住问了村里人,“这样挖了的话是不是明年就不会有甘草了?”————“别说明年,就是接下来的几年都不会有了。”这种掘地三尺的挖法,等下一次再长满甘草怕是五年后的事了。

路过一片白杨树林,每一片叶子都很漂亮,像是火焰在草地上燃烧,漂亮到想上交给博物馆。

一种小时候从未见过的野花,标准的五片花瓣,第一次用想用亭亭玉立这个词。

这个季节并不是苜蓿开花的时候,只是碰巧遇到了一丛开花的。

这个季节也不是荞麦开花的季节,但也幸运地碰到了仅有的一朵。

还有一丛芦苇(不确定名字对不对),长得浓密,是个捉迷藏的理想地。

路过一个小村庄,红色的庙堂和外面的国旗融合得很恰当。

4、掰包谷的一路

在包谷地里捡到了几个瓠子瓜,妈妈做了菜盒子,好吃得很。

掰包谷的路上,路过别人家的地,看到的萝卜和大白菜,长了一副很好吃的模样。经妈妈提醒,这是二叔家的地。(所以就掰走了
土豆是十月的庄稼里唯一开花的植物了。

一个玉米种子,是带着什么样的使命才不留一点点的空隙让全身长满果实的。

掰包谷的时候遇到傻鸟藏的冬粮,有的时候一整排的包谷杆里都藏了。

5、碎碎念
5号,解除隔离,但下了雨,串门的事挪到了第二天。
6号,从吃过午饭开始串门,到晚上收到了马家干奶的杏干,姑奶奶家的猪肉,奶奶家的红枣和鸡蛋,干妈家的梨,三妈家的葵花籽,柴家干奶割了一草帽韭菜让我妈带回家给我做韭菜盒子。这里依旧物质稀薄,但人情味足够暖。
姑奶奶家的猫,在帘子后面晒太阳,后脑勺写着可爱。

阳光下的包谷仓,是丰收的颜色。

强迫症家的包谷堆

7号去了外婆家。一直改不掉“外婆家”这个叫法。妈妈每次都要我,现在要叫“小舅家”。外婆已经去世四年了,我却一直都没有明确地意识关于她的离开。我在肯尼亚从妈妈那得知她走了的消息,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她从2010年脑溢血半身不遂开始,过得非常不开心。那个勤劳又爱说话的老太太,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病,余生彻底沦为和轮椅作伴,连说话也变得不利索。2016年年初,是我离开老家后第一次回去,她握着我的手泪眼婆娑,我推着轮椅和她晒太阳,想跟她合影她都不让,她说希望她能早点死,希望她死了谁都不要记得她。
一个人怎么能接受这种方式的死亡呢?
那一年,我们离开前又绕路去跟她分别,她把我的手拉得死死的,哭得眼泪鼻涕都流。她说,你走了,下次就再见不到我了。
被她说中了。
这次去外公家,是他80岁的大寿。大舅、小舅、妈妈、小姨都来了,加上我、表妹还有她的孩子,一整天忙着聊天做饭和吃饭,四世同堂的温馨氛围好久没有过了。下午,外公照旧去放羊,他身体很硬朗,大病小病都没有,每一天的生活规律到比我上班还准时。几点起床、几点出门、几点回家,几点去和其他老人玩牌,风雨无阻,每天都是这样的生活。那天下午,我跟他一起去放羊,山路上他比我走得还快,还一路跟我讲村里的事。其实我有我的打算,就是去外婆的坟地转转。他跟我指着半山腰的一棵大柳树,说就在那,你走过去再转到山的另一边下去就回去吧。
我沿着沿山路往上走,很晒,没有风。我以为啊,我就想看看她睡觉的地方。可是越走越控制不住眼泪,她的坟地收拾得很好,种了榆树、杨树、柏树、槐树还有杏树,还插了一束花。可是这里看不到家。她曾经喜欢雪糕,喜欢鸡腿,喜欢各种首饰。如果她还在该有多好,我会给她买好多好多她喜欢的东西。
我对老家的感情寡淡得可怜,因为在这里不开心的回忆太多了。穷不是最可怕的,而是大人们因为穷强加在孩子身上的情绪才最要命。爸妈对我的关注仅限于“活着”,繁重的家务让俩人已经忘了孩子是个有感情的生物。七岁那年的冬天我没有手套,被冻得长了冻疮,因为其他孩子也长,妈妈觉得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但我的冻疮长得越来越多,还伴随着几个大泡随时要崩破的样子。外婆发现后就叫了村里的大夫上门看,又是敷药又是包扎,她点蜡烛烧热了针,扎破我手上的泡的动作我还记得,她觉得我肯定很疼,非不让我看到。那时候真皮实,一点都不觉得疼。她和小舅妈当天就裁布,找来干净的棉花给我做了棉手套,正式到让我觉得我都不配拥有那样的待遇。冻一下有啥呢,冻坏又有啥呢。
八岁那年我的听力下降得很快,没有人在意,连我都不在意,唯一一次去看医生,还去的是一个镇上的药店,里面没开灯,光线很暗,药店的人研究了一下我的耳朵,也没得出个所以然,爸妈似乎就接受了我以后会变成聋子的事实,再也没有带我去看过医生。(我也不知道,他俩为啥就那么心大)最后还是外婆知道了这件事,把我留在了她家里,锲而不舍地每天给我掏耳朵,说来很不好意思,我逐渐变聋竟然是因为耳屎太多了。她把清水灌到我耳朵里,等泡上大半天了再掏,还挺有效果。几天后,我就不聋了。谁骂我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六岁那年,爸妈顾不上管我,把我寄放在外婆家长大,暑假我跟着外公外公去地里,但我不用跟着他们干活,玩够了就睡觉,天黑了跟他们回家。有一次回来的路上,他们让我坐在车厢里,前面两头驴子拉着车。我当时脑子一抽,从车子里跳下下来,驴子受惊,开始狂奔,拉车的外公和牵绳的外婆,都被双双带倒,摔在地上。那一场事故两位老人都受了伤,可没有一个人骂我,他们甚至都没想到骂我。我一直在等他们好了之后骂我一顿,但一直都没等到。这要在自己家,一顿混合双打肯定是少不了的。外公休息了几天后,又开始干活,他俩没有跟任何人提起是我的原因造成的事故,甚至连大舅、小舅、妈妈、小姨都不知道,直到现在都不知道。长辈们好多次提起那件事,都忍不住诧异干了几十年活的驴子为什么会受惊。我在旁边装得像个哑巴。并不是一个害怕认错的人,唯独那一次错,因为知道永远弥补不了,所以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外婆把这个秘密带到了土里,外公留在了心里,我写在了这里。
童年里待我最温柔的两个女性是小姨和外婆,那是几岁到十几岁的生命里仅有的温暖和光。以至于在长到30岁的时候,仍然会因为别人能温柔地跟我好好说话就会无底线地信任他人。温柔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吧。
拥有许多的小心思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如果可以选择,我想选那种简单长大的模式。
晚上到家,星空灿烂,我找了两块砖做支架拍星星,肠子都要悔青了,因为不能在离家前收到包裹,所以一直没有下单买镜头和三脚架。这么多年,我见过最美的星空仍然是在老家。银河划过长长的夜空,猎户座中间的三颗永远最亮,“三星正南,就要过年”,原来是真的。还有勺子形状的北斗七星,那是在童年时代司空见惯的景象。在我长大后,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过像老家一样清晰而干净的星空。这张糊图就凑合着看

8号,到了离家的日子。匆忙的行程没有难过的空间,我就这么没得感情地出发了。大舅、妈妈还有我陪小姨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比起上次好多了,都快好了。大家很高兴,去吃了杂粮饭。然后我和大舅一起出发去的兰州。老家的鸡血面

没有什么样的人生是完美的,对吗?但有家人在身边,生活总归是暖的。
9号,我终于过了一天那种逛街买东西喝奶茶的城市白领人的生活。每年的休假套餐无非就是烫头发做美甲接睫毛,我一天就搞定了。终于烫了羊毛卷,虽然当天是小仙女,第二天上午是步惊云,下午是梅超风,但没有关系,开心就够了。

10号,经过4个小时的飞机+3个小时的汽车,终于在天黑前到了新疆的家,睡到了自己的床上。
后记:
1、这些年依旧喜欢去山里转,草地上的落叶,落叶下的蘑菇,清早的浓雾,山里的世界清冷又寂静。我喜欢这样的世界。
休假前的最后几个月,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事情,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因为莫名其妙的焦虑,睡眠一直很糟糕。隔离期间更是黑白颠倒地过。可能是因为心安,也有可能是过去的大半个月实在太累了,回老家的几天,睡眠也一度达到了过去几年里最好的状态,自然入睡,再到自然醒,没有戴耳塞和眼罩,也一样睡得很好。

家里的俩母鸡,每天准时两颗蛋。

城市很好,农村也不错。
老家是个闭塞的山村,年轻人逐渐离开,留下了一堆老人。十几年前这里虽然安静但还算热闹,卖菜的三轮车,小贩挑着扁担吆喝着“收头发换床单”,小巷子里奔跑的孩子,布谷鸟还有乌鸦鸣叫的声音此起彼伏,隔三差五总有新鲜事。而现在,好像死寂了一般,连炊烟都不会升起了,小路逐渐被野草覆盖,土坯房子布满苔藓,大山一年比一年绿,人类在逐渐把这个世界还给大自然。

答应自己好吗?下次别写这么长了。
公众号:一炉烟火,记录在非洲工作和生活的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