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边站
靠边站
“暑去寒来杀人刀,斩尽世上的男女老少。上回书......”。
戏匣子里,单田芳沙哑的声音,伴着电磁波的杂音,抑扬顿挫的传来。这老头子讲话慢的出奇,怪声怪气,什么隋朝唐朝,无趣极了。小叔却和爷爷听的聚精会神,并及时用严厉的眼神强行将我说到一半的话消灭,四只眼睛在那一刻,几乎毫无时差的投掷向我,赶紧低了头,继续吃饭。
在爷爷家吃饭的次数不算多。同在一个林场,我家商店和爷爷家的距离,蹦蹦哒哒需要七八分钟。不常去吃饭的原因,我就直说吧。爷爷奶奶最疼的人不是我这个大孙子,这也是有原因的,我有个小叔,只大我五岁。我还是孩童那些年,他也是。父亲他们兄弟姐妹六人,除小叔,都已经成家。模糊的记得三姑结婚那天,穿了一身红,一家人在林场简易的车站送他。说是车站,只是林场两条主路的交叉口罢了,旁边立着一块用模板拼成的标语牌,上面用红色油漆,写了大大的十字文明用语,“请,你好,对不起,谢谢,再见。”
车来了,三姑走上车,挤到车厢最后排,两手扒住车窗,哭着跟我们道别,就这样出嫁了。白色带红杠杠的客车,行李架上用一张大眼网,网住乘客们的行李,沿着沙土道,笨重的远去,拉着三姑消失在弯道。那天起,爷爷家里就剩这个大我五岁的小叔同他们一起继续过日子。自然对他疼爱有加。我嘛,孙子毕竟是孙子。
听到外屋盛菜的声音,铁铲沿着八印大锅底部,一戳到底部,把热气腾腾的大白菜一铲一铲转移到带花边的粗瓷盘子里。小叔一声令下:“放桌子!”我得到命令走到窗边,把靠边站费力的举离地面,然后手和腿并用,把折叠起来高过我胸脯的靠边站,挪移到炕边吃饭的区域。然后熟练的展开桌面,打开支撑,用一个简易的铁钩,象征性的把桌面和支撑腿连接。那年代,没有单独吃饭的区域,家家户户都有这个叫靠边站的折叠饭桌,可以很好的节省空间,是当年最时髦的家具单品。又无形中给吃饭这件事,增加了当时还尤为稀缺的生活仪式感。
靠边站展开后是一张直径接近一米的圆桌。爷爷家那张是米白色的。我搬了板凳给爷爷,又给自己搬了一把,放在爷爷对面的位置,我和爷爷之间的直线把桌面分隔成两个各占三分之一和三分之二的半圆。白菜就和热气蒸腾的大馒头,都处在这三分之一半圆内。小叔坐在炕沿上,在半圆的中点,是我理想的主位,最容易夹到菜的位置。奶奶也偏坐在炕沿上,在我和小叔之间。戏匣子的波段被什么干扰,滋滋响个不停,小叔旋动侧面的旋钮,来回调节。爷爷地道的山东腔,尝了一口菜,带着不满询问奶奶:“张(放)味精了么?”奶奶像是被冤枉惯了那样,也用同样的山东腔回嘴:“张了哎,咋没张?”有关放没放味精,或者放多少的争论,一直到后来,爷爷因病不能开口说话才停止。
小叔去当兵,奶奶舍不得,用旧手绢抹着眼泪。我则隐隐的高兴,这下我是不是可以坐主位了,方便夹菜,又被爷爷奶奶围绕的半圆中点,温热的炕沿,戏匣子的掌控权终于落到我手上。只是那沉重的靠边站,依旧需要我来搬来搬去,个头长高了一些,搬起来还是费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