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死亡的游览车

2016年7月。初夏是旅游旺季，由辽宁出发的24人旅游团12日到达台湾，游览过阿里山，日月潭，太鲁阁等知名景点后，于18日抵达台北，当晚入住南岗区酒店，第二日一早9时许，由一辆游览车载着游客前往内湖。按计划，旅游团将在内湖的免税商店购物后赶赴桃园机场，下午乘飞机返回大连。

游客们结束购物回到游览车上，车辆再次上路。下午13时许，游览车行至2号公路西向2.9公里处时突发大火。着火前，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司机将车开上内侧车道，之后突然右拐撞上安全护栏，停下后火势越来越猛。经过的砂石车司机立刻停车拨打报警电话，拿出自己车内的灭火器冲向游览车试图灭火。短短几分钟内，火焰由车头延烧至车尾，车窗一扇扇应声破裂。救人的司机不断呐喊，想要帮游览车内乘客逃生，可是车内无人应声。

13:30左右消防车赶到时，游览车的车体全面起火，所有车窗全数破碎，车内人等均被烧焦尸。大部分乘客都聚集在车辆的中后部，第五排座位之后，尸体堆叠，死状极为惨烈。位于游览车后部的逃生门由内插上，无法顺利开启，而游览车的后门正好卡在公路的护栏上，只能半开，显然是要逃命的乘客冲向后车厢，却被关在车内，逐渐被浓烟呛昏失去生机。

包括台湾籍的司机苏明成，导游郑焜文，及24名大陆游客在内，车内的26人全部罹难。游客中有三个未成年的孩童。旅行社的负责人打电话通知司机和导游家属，司机苏明成的大女儿接了电话，她得知父亲丧生火海后说：“他说要去做的事，真的去做了……”旅行社的负责人感到有些奇怪，却没有多想。

警方事后调取高速监控发现，司机苏明成将车开进内侧车道时，车头已经发烟。苏明成应当意识到起火，但并未减速，因为火势凶猛，游览车失控，由内侧车道突然右转，撞向靠山一侧的护栏停下。

游览车是2010年出产的日本车，底盘日本产，在台湾组装完成，最近一次车检在一月份。车载45人，出事时包含司机共运载26人，没有超载问题。驾车的司机苏明成刚刚放完长假，不存在疲劳驾驶。

一时间，旅行社和警方都无法判断真正的起火原因，事出蹊跷，游览车的车头有电路，机箱以及饮水机，警方怀疑这三处可能发生短路。

警方将所有遇难者的遗体送入附近的殡仪馆，因为尸体遭遇高温灼烧，根本无法辨认面貌，警方只能通过尸体的DNA，血液及指纹确认受害者的身份。司机苏明成有21年驾龄，导游郑焜文也是具有10年经验的老导游，两人的亲友第一时间到殡仪馆认尸，难掩悲伤。而24名遇难游客的家属也在次日赴台，认领亲人的尸骸。令人痛心的除了三名未成年遇难者，还有一对游客是刚刚新婚的夫妻，没料到蜜月之旅成了送命之旅。家属留在台湾数日，焦急等待警方对事故的调查报告。四天过去了，警方还是毫无头绪，只能和旅行社的负责人向家属鞠躬道歉。

24名遇难游客中，23人的家属与旅行社签署了和解协议，每人获得包括各类保险在内共计664万元台币的理赔金。

悲痛欲绝的游客家属返回大陆后，台湾检警公布了爆炸性的调查结果：司机苏明成血液，尿液及胃部都检测出高剂量的酒精，其中血液酒精浓度高达每升1.075毫克。法医认为要达到这样的酒精度，只有苏明成一边驾车一边持续饮酒才可能实现。

据现场采证，巴士的驾驶舱是着火点，在驾驶舱中找到两瓶曾装满汽油的塑料瓶，在右前侧门口及下层行李箱内分别找到另外三个装有汽油的塑料瓶。整辆车属驾驶舱烧毁程度最重，几乎完全碳化。鉴证人员在驾驶座旁边的走道及阶梯处均化验出汽油残余，说明有人为泼洒助燃剂的行为。鉴证人员并排除了电线短路走火的可能性。

与车内导游及乘客不同的是，苏明成体内只有极少量的一氧化碳，说明她不是因为吸入浓烟致使昏厥缺氧死亡，而是因为火烧瞬间死去。

沿路的监控和证人帮助还原了游览车出事前最后的行踪。苏明成将旅客带到内湖免税店后，独自驾车到附近的加油站加油，随后将游览车开到停车场休息。旅客在免税店购物完毕准备上车，当时苏明成失联，导游和旅客无法找到苏明成，他的手机一直在通话中，导致行程延误了15至20分钟左右。警方怀疑苏明成就是独自行动到失踪的这段时间（约100分钟）跑去喝酒。

至此，原来被媒体报道成为了避免车辆事故起火而将车开到内侧车道，保护一车乘客的英勇殉职的司机苏明成，成了酗酒并恶意纵火以自杀式袭击致使26人死亡的嫌犯。

苏明成原名苏忠华，其父是台湾籍的国民党老兵，被派遣到大陆。国民党战败，苏忠华的父亲成为战俘滞留大陆。1964年，苏忠华的父亲抛下妻子和年仅一岁的儿子苏忠华，一人偷渡回到台湾，苏忠华和母亲在文革时期受尽折磨。1989年，已26岁的苏明成带着妻子，母亲和刚出生的大女儿回到台湾与父亲团聚。因为苏明成学历不高，只能考取驾照做游览车司机。苏明成和妻子在台湾又生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虽然薪水不高，却也够养育一家五口。

2013年10月12日，苏忠华和一名女导游合作带队旅游，当晚车至花莲，一行人包括游客入住市区的一家汽车旅馆，苏忠华借口帮导游印刷工作需要的一首歌的歌词，将其骗到自己房间实施性侵，导游奋力抵抗，指甲缝和口腔内都留存了苏忠华的DNA，但仍不敌苏的暴行。之后导游衣衫不整逃到旅馆前台，打电话回公司求救，公司试图平息事端，要求导游不要声张。导游忍气吞声，只得打电话和丈夫抱怨，当晚没有报警。导游直到完成与苏忠华的带队任务才去警局报案及去医院验伤取证。苏忠华为自己辩解，称导游数次勾引自己，待到自己欲与其发生关系时，又翻脸不同意，而自己也并没有性侵对方。法庭没有采信苏忠华的辩词，一审判处他五年有期徒刑，苏不服提出上诉，2016年6月26日，游览车起火前的24天，法庭二审维持原判。另导游对苏忠华提起的民事诉讼，法庭判处苏忠华需赔偿90万台币。

苏明成上诉时因无法负担律师费，政府为他指派了免费的辩护律师。火灾后，曾为苏明成辩护的律师接受记者采访时透露，每次苏明成出庭前都会喝酒。

苏忠华一审被判有罪后改名苏明成，应聘到新的旅行社。由于公路总局对游览车驾驶员没有无犯罪记录的要求，旅行社对苏明成的背景并没有深入了解，更不知道他已被判刑。

苏忠华由于被告性侵，对社会产生报复心理，在2014年4月台北发生郑捷捷运随机杀人事件后受到启发，曾和同事扬言要学郑捷一样杀几个人，或者干脆开游览车去撞。其他司机都以为苏忠华只是随口说说图个痛快，没想到他竟然真地有了犯罪的心思。

苏明成认为旅行社对他压榨，导致他无法维持正常生计，有很多怨恨，因此公司愈发减少了他的班次。案发前苏明成休息了很久，7月19日是当月第一次出车。那时苏忠华的妻子得知二审判决结果，决定与苏忠华分开，带着三个孩子一起去大陆生活。

警方追踪苏明成在案发前数日的活动范围了解到，7月14日苏明成在嘉义市的加油站给游览车加油后换了装束，刻意伪装购买8.36升汽油，将汽油带入高雄市的饭店，分装入五支塑料瓶，藏在游览车的驾驶座下，导游座下及下层行李箱中。

7月19日苏明成将游客在免税店放下，去加油站给游览车加完油，与家人进行最后的对话，对他们的劝阻置若罔闻，仍然一意孤行要拉二十余人为其陪葬。苏明成灌下事先藏好的烈酒才回到车上，在2号公路上将汽油洒在饮水机和巴士的配电盘上，纵火导致车内起火，阻断了乘客的逃生通道。

警方恢复了苏明成删除的与家人互传的信息及语音留言的谈话内容。苏明成平时很少与家人联络，却在案发前三天开始与家人密集通话。7月17日，苏明成的妻子，两个女儿和外甥共拨打他的电话23次，19日又与他通话6次。苏家人早知苏明成有意伤害自己和他人生命，事后他们为了避免警方查出真相，纷纷删除通话信息，苏明成的妻子也撒谎称事前并无与丈夫通联。案发前苏明成的姐姐传信息给苏明成，让他“千万不要想不开”，还提醒苏明成他上有老下有小，不能让家人抬不起头来，没脸见人。即使在火情后的2小时，苏明成已身亡时，苏明成的手机仍有与其姐姐长达184秒的通话记录，大概是苏明成的姐姐拨打苏明成手机不通，转入语音信箱，因而录下了苏明成的妻子，姐姐，父亲讨论苏明成因为法庭判决加上工作不顺利导致意图轻生的情况。

姗姗来迟的调查结果令遇害者家属异常愤怒。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桃园地检署检察官居然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无论生与死。而我们只能怜悯。”作为案情的总结，仿佛除了已自杀身亡无法负责的苏明成外，台湾方面没有任何责任，而受害者也不过是白白丧命而已。

桃园地检署将苏明成列为被告，其涉嫌酒后驾驶，纵火，烧死车内多名乘客等罪行，但是由于苏明成本人也在火灾中死亡，检方依法对其免予起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