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历史的本质(这些真相:一部美国史)

“我们看见了没穿衣服的人。”一位肩膀宽大的热那亚船长,望着空无一物的蓝色大海,在航行了好几周后接近大陆时,他在日记里写下这句话。或许这也是克里斯托弗·哥伦布会想写在他1492年10月这天的日记里的内容吧(至少会包含这个内容),不过墨水在纸面的印迹就像蜗牛在沙中漫走过一样。没人确切地知道这位船长在这天到底写了什么,因为他的日记遗失了。1530年,在它丢失前,一部分内容被一位穿着长袍,头顶剃度的多明我会的名叫巴托洛梅·德·拉斯卡萨斯(Bartolomé de Las Casas)复制了下来。但是,这位修士的复制本后来也遗失了,直到1790年才被一位老水手在一位西班牙公爵的图书馆中找到。1894年,一位图书馆管理员的遗孀将一堆羊皮纸残片卖给一位荷兰的商人,疑似是哥伦布日记的原件——有他的签名,还注明了1492年的年份在封面。不过这笔买卖之后,寡妇消失了,伴随她的还有原始日记里不为人知的其他内容。

这一切都很不幸;但没有一样不寻常。大多数曾经存在过的已经不见了。肉体朽坏了,木头腐烂了,墙倒,书焚。大自然夺取一部分,恶意和怨恨带走剩下的。历史研究残留的,被遗忘的,几乎可以是任何东西,只要它在时间和战争的暴虐中幸存:信件、日记、DNA、墓碑、硬币、电视广播、绘画、DVD、病毒、被遗弃的 Facebook 页面、国会听证会的速记、建筑的废墟。它们一些因为偶然和意外而被保存,就像一栋飓风蹂躏之后依然(奇迹般地)站立的房子。但是,大多数历史学家研究的幸存物是被刻意保存下来的——放置在盒子里或被带到阁楼上,存在图书馆的抽屉,或者收纳在博物馆中,被拍照或被录音,甚至被下载到服务器中——它们被小心翼翼地保存着,甚至被编目归档。但是,无论是意外的或是有意为之,这一过去的存档——遗迹、圣物、知识库、那些它们之前来过的证据、继承的遗产——被称为历史记录的东西,它们会令人发狂地不对等、不对称还有不公平。
仰赖这么一份斑迹满满的记录得小心谨慎。但是,尽管它消失了它还能说话。“我们看见了没穿衣服的人。”哥伦布写在他的日记里,至少,根据拉斯卡萨斯(Las Casas)的笔记是如此。“他们是在各个方面都穷乏的民族,”这位船长接着写到,他描述说他遇到这些人的那个小岛被称为海地——“山多的陆地”——但是哥伦布用西班牙语称之为——“西班牙小岛”——因为他认为这岛没有名字。他报告说,他们没有武器;他们缺少工具。他认为他们也缺少信仰:“他们似乎没有宗教。”他们不会欺诈;他们从不猜疑。“我能从这带着他们中的6位去面见陛下您,”他在给西班牙国王和王后的信中写道“为了让他们能有机会学会说话。”就像他们没有语言(怎么可能呢)。之后,他又承认了真相:“我们中没人能听懂他们说的词儿。”
在他到达海地两个月之后,哥伦布准备掉头返回西班牙,但是,在离海岸不远的地方,他的三桅旗舰搁浅触礁了。在船沉之前,哥伦布的人为了修要塞打捞了一些木材;这艘沉船之后再也没被找到,就像那天海地人说看到一个陌生的船长被冲上海滩的种种说法一样,消失在历史中。在回国的航行中,一艘小一些的船,横帆随风漂流,哥伦布怀疑他遇到的那群他不理解的人就是“印度人(后被称为印第安人)”,因为他相信自己已经航行到了印度群岛。他突然想到不是这些人没有宗教或者语言,只是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是一个难以破解的,超出他理解力的谜。在巴塞罗那,他雇了拉蒙·佩恩( Ramón Pané) ,一位牧师和学者,同他前往下一次航行,去“发现和理解……印度人的信念和偶像崇拜,还有……他们如何礼拜他们的神。”
佩恩随着哥伦布在1493年再次出海。到了海地之后,他遇见了一个叫瓜提卡巴奴(Guatícabanú)的男人,这个人知道所有这个岛上被说的语言,而且还学了佩恩的语言,卡斯蒂利亚语,并教会了佩恩他自己的语言。佩恩同本地的泰诺人(the Taíno)一起生活了四年,并将他的一份报告邮寄给了哥伦布,这份手稿他命名为《一份印第安人原始风俗的详细记述》。不过这之后不久,报告消失了。
这些老书的命运同大海的深浅一样,各自不一。在《一份印第安人原始风俗的详细记述》消失前,哥伦布的儿子费迪南,写了他父亲的自传,然后誊写抄录,但是直到费迪南·哥伦布于1539年去世,这本书还没有正式发表,但是他手中的一份 Pané的杰出记述已经被那时候的其他学者誊抄备份,包括博学和古板的拉斯卡萨斯,这是一位翻书从不落下一页的人。在 1570 年,一位在威尼斯的学者就将佩恩的《记述》一书翻译成意大利语了,那时候他死在监狱,因为被怀疑是法国的间谍;尽管如此,他的译本在 1571 年得到了出版,结果就是最接近佩恩原稿记录的版本是一份蹩脚的意大利语版,这版的文字已经被多次转译:从其他各种方言到瓜提卡巴奴的语言,从瓜提卡巴奴的语言到卡斯蒂利亚语,然后又由佩恩从卡斯蒂利亚语转移到其他语言。但是,当然它仍然一个一份宝贵的财富。
“我写得很急而且还没有足够的纸。”佩恩抱歉道。他收集了泰诺人的各种故事,尽管他发现要理解它们特别困难,因为其中大量的故事似乎相互矛盾。“因为它们没有书写系统和字母,”佩恩报告说,“所以他们无法准确地描述他们是如何从他们祖先那里听说到这些故事的,因此并不是所有的人说的都一样。”泰诺人确实没有书写系统,但是,同哥伦布的第一印象相反,他们肯定是有宗教信仰的。,他们称他们的神叫做尤卡胡( Yúcahu )。“他们相信他在天上,并且不朽长生,而且没有人能看见他,他有一位母亲,”佩恩解释说,“但是,没有关于他从哪里来的说法。”另外,“类似的方式,他们解释了自己从何而来,太阳和月亮从哪儿起源,海水如何出现,以及死去的生命去往何方。”
人们用他们已逝之人的神话、神的故事、法律起源的说法来组织世界。泰诺人告诉佩恩说他们的祖先曾经生活在洞穴里,并且只在晚上出来,但是有一次,其中一些族人归洞得太晚,升起的太阳将他们变成了树。另外有一次,一个叫 Yaya 的人杀了他的儿子 Yayael,然后把儿子的骨头放进一个葫芦里,并且把葫芦吊在屋顶上,后来当他的老婆把葫芦拿下来并且打开的时候,骨头已经都变成了鱼,于是人们就把鱼吃了,但是当他们准备把葫芦再次挂起的时候,葫芦掉在了地上,所有洒出来书就变成了海洋。
泰诺人确实没有书写系统,但是他们却知道如何治理社会。“他们的法律被收集在古老的歌谣里,通过这些歌谣,他们自己治理自己”佩恩报告道。他们唱着他们的法律,他们唱着他们的历史。“这些歌曲在他们鲜活的记忆里,而不是在静止的书本中,”另一位西班牙历史学家观察说,“通过这种方式,他们复述着酋长、国王以及贵人们的家系,还有他们曾经拥有过的糟糕的或美好的时代。”
在这些歌里,他们讲述着自己的真理。他们述说着那个宽肩的船长第一次侦查到他们岛屿之后那些最糟糕的日、月、年。他们的神尤卡胡曾经预言说,他们“享受自己领地的好日子将不会长久,因为一种穿着衣服的人将会来到他们的土地,将他们攻克,然后杀掉。”预言后来成真了。当哥伦布刚登陆岛上的时候,那儿有 3 百万的居民在岛上,在山里;50 年之后,就只有 500 人了;其他所有人都死了,他们的歌再没被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