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晕中的无足鸟
是的,不能停下, 停下就会死的, 不能与这该死的土地产生关联。 无足鸟本来是有脚的, 但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太痛了。 于是它咬断双足, 开始了无止尽的飞行。 俯瞰远处,有时也能忘记自己溃烂的双足。
“不过这算哲学自杀吗?“
李哥这样问的时候,我在屏幕前凝固了。
当时我正在说,继续快快乐乐做个克尔凯郭尔口中的审美者似乎也不错。审美者就是,这样或那样,都可以。逃离无聊,奔向新鲜刺激。审美者看似在做选择,但没有任何选择真正重要。审美者的自我没有形状。
是。当你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审美者却仍然逃避真实的选择而继续做一个审美者的时候,就已经杀死自己了。
来了比利时以后,我的身体几乎不再有焦虑的感觉了,只在睡时偶尔发生过几次。那是我突然强烈地意识到我的存在的时候。我的意识突然意识到我的意识,对它享有的巨大自由和责任感到恐惧,战栗。
克尔凯郭尔说,焦虑是自由的眩晕。是,就是从意识到自由的那一刻起。
I am afraid to own a Body —
I am afraid to own a Soul —
Profound — precarious Property —
Possession, not optional
—Emily Dickinson
在从Blankenberge回鲁汶的火车上,朋友们聊起未来的打算。Irene想要留在布鲁塞尔,老丁和小卜打算回国找工作。他们说,在这里就好像生活在两个社会的缝隙之中,离开了熟悉的社会,但又无法融入当地文化。确实会感到格外自由,但呆久了,还是想回去。
我不知道。我似乎没有对任何地方产生归属感,甚至可能,我对人类生活都没有归属感。因此在现在这个不被看见、不被期待、不被约束的缝隙之中,我反而感到格外自在。在一个特定的社会文化当中的时候,难免要配合扮演一种特定的角色。在国内的时候,我就从未成功接纳过主流价值观,欲求大多数人想要的东西,从未成功使我自己像被我妈期待的那样”热爱生活“。因为我一直怀疑一切,警惕一切。但很多时候,还是要花一些力气假装对普通人的生活感兴趣。
来到这里之后,我更感到自己加速地远离自己生长的社会,甚至远离这个时代。在状态差的时候,也会对自己融入世界的失败而感到绝望,会怀疑自己真的有毛病,怀疑自己总有一天会发疯,狼狈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忘了自己也会为闻到一种喜欢的木香感到欣喜,会在看到小动物的时候感到温暖,会大声播放音乐在房间乱跳,会在读诗的时候触动,会在学到一种新思想的时候狂喜。
是的,其实经常感到开心,想通一个问题的时候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觉得世界上没有比哲学更适合我的东西了,觉得自己比大多数人都更知道自己要什么。但为什么,在Cory说”I wish you’re happy”的时候,我坐在图书馆突然控制不住地落泪?为什么在看完一本平平无奇的电影之后,不得不躲到阳台在海风中痛哭?
我无法解释这种挥之不去的悲伤,除了终于意识到我一直在企图掩盖它,逃离它。
那天,Yao坐在我面前红着眼圈说,活在这世界他感到constantly in pain. 我沉默了。我知道。但大多数时候我已经感受不到了。其实我做了一个更懦弱的选择,所谓的云淡风轻不过是从真实人生中退缩了。我每时每刻都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这样的我怎么可能允许自己与世界产生联结?
不知道这一切是何时开始如何发生的,我与人群的疏离,与生活的疏离,但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理解它的方式。这应该是过去的我为了活下去而费尽力气做出的努力吧。
我的眼里无法看进鲜活的世界,只能与抽象概念打交道。我在与世界、与规范的脱节中获得了极大自由,在眩晕中恐慌,但又绝不能放弃这种自由。因为在自由中久了,任何一个联结都令人感到窒息,都是致命的威胁。
如果我必须要与世界保持这样的距离才能使自己活下去,let it be then. 但这同时可能也意味着不真正地活着。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要学会行走在地面上,哪怕痛着。
昨天在看王家卫的《2046》的时候,看到周慕云对白玲嬉皮笑脸,第一次对玩世不恭的态度感到了厌倦。逃避真实的人生勉强存活,和无法活下去,都是我不能接受的脆弱。
Now this is a real choice.
再给我一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