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雷·布莱伯利 短篇小说 《忧郁之药》
前言
翻译:Aspenfrodo
校对整理:夏果
这篇文章由友邻Aspenfrodo耗时一年陆陆续续翻译完成,我分阶段校对。本文出自美国著名当代作家雷·布莱伯利 (Ray·Bradbury)。他擅长科幻和幻想题材,代表作是《华氏度451》。布莱伯利行文极为流畅,读来富有韵味。他很擅长运用押韵,明喻和暗喻创造脍炙人口的语句,如同自由明快的爵士乐,我可称之为文字乐师。


下文以《华氏度451》中的长短句巧用为例:
短句:
“One drop of rain. Clarisse. Another drop. Mildred. A third. The uncle. A fourth. The fire tonight. One, Clarisse. Two, Mildred. Three, uncle. Four, fire. One, Mildred, two, Clarisse. One, two, three, four, five, Clarisse, Mildred, uncle, fire, sleeping tablets, men disposable tissue, coattails, blow, was, flush, Clarisse, Mildred, uncle, fire, tables, tissues, blow, wad, flush. One, two, three, one, two, three! Rain. The storm. The uncle laughing. Thunder falling downstairs. The whole world pouring down. The fire gushing up in a volcano. All rushing on down around in a spouting roar and riveting stream toward morning.” (Bradbury 17-18)
超长句:
“They rounded a corner in thunder and siren, with concussion of tires, with scream of rubber, with a shift of kerosene bulk in the glittery brass tank, like the food in the stomach of a giant, with Montag’s fingers jolting off the silver rail, swinging into the cold space, with the wind tearing his hair back from his head, with the wind whistling in his teeth, and him all the while thinking of the women, the chaff women in his parlor tonight, with the kernels blown out from under them by a neon wind, and his silly damned reading of a book to them.” (Bradbury 109)
这样的作者想必只有读原文才能完全体会到他的魅力;可惜的是,作为上世纪60年代活跃的作者,他的用词略有古旧,可能比起现代书籍让人难理解一些。这位作者在国内也颇为冷门,大概只有多翻译多推广才能传播佳作。
此次我们翻译的文章出自他的幻想题材短篇集《A Medicine for Melancholy》,这篇文章是此书的标题作。根据goodread(外国豆瓣),此短篇比起书中其他短篇略显逊色,但是因为是标题作,算是布莱伯利作品中比较有名的。

下文中一些语句我经反复修改后仍旧觉得无法达到完全精准,因此将英文也标了出来。此文拥有大量剧本式的对话,配合夸张表现的幻想题材拥有戏剧般的张力。文章中的语句巧用如 “Soot was lost in soot,” 我不可不叹其精妙。Soot 原意为炭黑的,而前者变化为名词,意为脸部发黑的人,后者变化为漆黑的夜,连起来便是,这位面孔黝黑的人融化在了夜里。
忧郁之药 | A Medicine for Melancholy
(又名:至高无上的疗法揭露!)
“叫人拿些水蛭来,给她放血。”吉普医生说。
“她再没有血可以放了!”威尔克斯太太嚷道,“啊,医生,我们的卡米莉亚得了什么病?”
“她的情况非常糟糕。”
“所以说?”
“病情很恶劣。”这位好心肠医生皱起了眉头。
“说下去,说下去啊!”
“毫无疑问,现在她的生命就如同摇曳的烛光,很快就将熄灭。”
“啊,吉普医生,”威尔克斯先生不满的抗议,“你用不着把事实再重复一遍!”
“我已经说得够多了!让病人早中晚各服一次这种药。这是已经是特效药了!”
“该死,她现在已经被特效药塞满了!”
“啧啧啧,先生,我下楼时您只给了我这一先令。”
“去吧,然后把魔鬼也送走!”接着,威尔克斯先生又把一枚硬币塞到大夫的手里。
(“Tut-tut! That’s a shilling as I pass downstairs, sir.” “Go down and send the Devil up!” Mr. Wilkes shoved a coin in the good doctor’s hand. 抱歉,这句我查来查去还是想不出准确的意思,只能猜测了)
医生吸着鼻烟,吃力地喘着气,他喷嚏不断,在1762年春天的一个潮湿早晨踏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伦敦拥挤的街道上。
威尔克斯夫妇看向床的位置,他们可爱的卡米莉亚正躺在那里。她面色苍白,显得十分瘦弱。没错,但这一切和难看一点也不沾边:她长着一双淡紫色的大眼睛,枕头上散落着她金色的长发。
“啊,”她几乎要哭出来了,“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立春以来的三个星期里,我如同镜子里的鬼魂一样,甚至可以吓坏自己。想想看吧,我还没过成二十岁生日便要死去。”
“孩子,”母亲说,“你哪里不舒服?”
“我的胳膊、我的腿、我的胸部、还有我的头颅。几个医生来过了?六个?-这除了让我如锅里的烤肉一般,还能有什么用处呢。请让我死去吧,安详的死去。”
“这是一种多么可怕、多么神秘的病啊,”母亲说,“唉,想想办法吧,孩子他爸!”
“还能有什么办法?”威尔克斯先生怒气冲冲地问,“她不要医生,不要药剂师,也不要牧师!阿门!——他们都快把我榨干了!难道需要我到街上去把清洁工请进来吗?”
“好啊。”一个声音说。
“什么!”三个人都转过头来。
他们已经完全忽视了卡米莉亚的弟弟杰米的存在,他站在离得较远的窗户前剔着牙,安静地凝视着笼罩在蒙蒙细雨中的喧闹小镇。
“四百年前,”他平静地说,“这个办法曾经被使用过,而且成功了。不过不必请清洁工上来了,就让我们把卡米莉亚抬到楼下去吧,把她安置在我们的门外。”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个小时之内”——杰米扑闪着眼睛数——
“就会有大概一千多个伙计从我们的门前飞驰而过,而这就相当于一天里会有两万人跑着,跳着,或是骑着马走过。("In a single hour" - Jamie's eyes jumped, counting - "a thousand folk rush by our gate. In one day,twenty thousand people run, hobble, or ride by. )路过的每一个人都会仔细打量我那让人神魂颠倒的姐姐,而所有人都可以数数她的牙齿,扯扯她的耳垂注意了,所有,所有的人,都会带着特效药出现,而他们其中一定有一个是对的!”
“啊,”威尔克斯先生目瞪口呆。
“爸爸!”杰米缓了口气,继续说,“你有见过任何一个人不认为自己才是写出医药学宝典的伟人吗?他们一会儿拿这个绿药膏治咽喉炎,一会儿又拿那个牛药膏治瘴气或肿胀。现在,一万个自封的药剂师正在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过,而我们却没有利用到他们的智慧!”
“小杰米,你的主意实在太棒了!”
“没门!”威尔克斯太太表示反对,“我的女儿不会在任何一条街上示人——”
“呸,女人!”威尔克斯先生说,“卡米莉亚现在就像雪一样快要融化了,
而你却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她从这个闷热的房间里弄出来。来,杰米,把床抬起来!”
“卡米莉亚 ?”威尔克斯太太转向女儿。
“我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死掉的,”卡米莉亚说,“在那里,当一阵凉风吹拂过我的头发,我就会……”
“胡说!”父亲反驳道。“你当然不会死。杰米, 抬!哈,那里......让开,老婆!小家伙,把她抬起来!”
“哦——”卡米莉亚虚弱地喊道,“我飞起来了,我飞起来了……!”
仿佛就在这一瞬,伦敦阴沉的上空突然放晴了。人们惊喜于突如其来的晴天,急忙跑到街上,慌慌张张地想要看些什么、做些什么或买点东西。盲人开始唱起了歌;小狗蹦蹦跳跳的;小丑也为了逗趣,拖着脚胡乱跳舞;孩子们用粉笔做游戏、互相扔球,仿佛这是狂欢节。
杰米和威尔克斯先生步履蹒跚地抬着卡米莉亚,而卡米莉亚就像一位坐在轿子上的教皇夫人,紧闭双眼,祈祷着。
“小心!”威尔克斯太太尖叫道。“啊,她会死的!别把她放在那儿...对...把她放在这,好了...”
最后,床被倾斜着靠在房子前面,这样,涌过的人流就可以看到卡米莉亚;她像一个巨大苍白的巴托莱米(Bartolemy)娃娃,像奖品一样被摆在了阳光之下。
“去买一支羽毛、一瓶墨水和一些纸张,小伙子。”父亲说,“我来记下所有今天提到的病症和治疗方法,今晚我们把它们整理一下。现在——”
经过的人中已经有一个人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卡米莉亚了。
“她病了!”那个人说。
“她很不好。”男人皱起了眉头。“情况非常糟糕。”
“非常糟糕——”威尔克斯先生写着,突然僵住了。“先生?”他怀疑地抬起头。
“你是医生吗?”
“我是,先生。”
“我想我还认得字!”杰米,拿上我的手杖,把他赶走! 走吧,先生,赶快消失!”
那人咒骂着,气急败坏地离开了。
“她身体不好,非常糟糕……呸!”威尔克斯先生模仿着那人的语调,但又停住了。与此同时,一个又高又瘦,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幽灵似的女人正指着卡米莉亚·威尔克斯。
“精神错乱。 (vapours)”她说道。
“精神错乱。”威尔克斯先生十分高兴。
“肺积水。(Lung- flux)”那女人反复道。
“肺积水!”威尔克斯先生笑眯眯地写道。”这才像话!”
“你需要一些治疗忧郁的药。”那妇人脸色苍白地说。”你家里有被磨成粉末的木乃伊吗?最好是来自埃及、阿拉伯、卿士帕托斯(Hirasphatos)或利比亚的,因为所有这些木乃伊都可以用来治疗这样的磁场紊乱(magnetic disorders )。如果还有需要的话,你可以来找我,一个在弗洛登路的吉普赛人。我卖些芜荽,男用乳香精油——”
“弗洛登路,芜荽——慢点说,女人!”
“麦加香脂,桥缬草——”
“等等,女人!麦加香脂,好的。杰米,叫她等等!”
可是那个女人,那个命名药物的女人却离开好一会儿了。
这时,一个看样子不到十七岁的姑娘走过来盯着卡米莉亚·威尔克斯。
“她——”
“等一下!”威尔克斯先生仍在奋笔疾书,“——磁力紊乱——桥缬草——该死!”
“好了,小姑娘,来,你在我女儿脸上看到了什么?你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了,所以呢?”
“她——”这个陌生的姑娘满脸通红,凝视着卡米莉亚的眼睛结结巴巴地说,“她的病来自……来自……”
“快说!”
“她…她……噢!”
那姑娘十分深切的看了卡米莉亚最后一眼,便冲进人群中去了。
“傻姑娘!”
“不,爸爸。”卡米莉亚眼睛睁得大大的,喃喃道,“她不傻。她一定明白的。哦,杰米,快去找她,让她说出来!”
“然而她什么也没提!还是来看看那个吉卜赛人列的清单吧!”
“我知道了,爸爸。”卡米莉亚的脸色愈发苍白,她闭上了眼睛。
有人清了清嗓子。
一个围着满是血渍的围裙的屠夫站在那里,竖起那使他看起来十分凶猛的髭须。
“我见过这样的牛。”他说。“我用白兰地和三个新鲜鸡蛋救活了它们。到了冬天,我也会用这种神奇的配方来暖和暖和——”
“我的女儿不是牛,先生!”威尔克斯先生放下他的羽毛笔。”她不是屠夫,现在也不是一月份(注:宰杀的季节)!先生,退后,其他人还等着呐!”
然而目前的情况是,现在一大群人正凑着热闹,迫切地想向威尔克斯一家推荐他们最喜欢的美酒,或一些比整个英国和那亲爱的法国南部下雨都少、日照都多的乡村景点。年迈的男性和女性,特别是那些老医生们,在他们的棍子和拐杖堆里互相推搡着。
(And indeed, now a vast crowd clamored, drawn by the others, aching to advise their favorite swig, recommend some country site where it rained less and shone more sun than in all England or your South of France. Old men and women, especial doctors as all the aged are, clashed by each other in bristles of canes, in phalanxes of crutches and hobble sticks.)
“退后!”威尔克斯太太惊呼道。“他们会压扁我的女儿,就像压扁春天新长的浆果一样容易!”
“退下!”杰米抓起手杖和拐棒扔向混乱的群众,这个时候人们才开始寻找那些刚被他们挤散的伙伴。
(”Stand off!”' Jamie seized canes and crutches and threw them over the mob, which turned on itself to go seek their missing members.)
“父亲,我感觉不太好,我要晕过去了。”卡米莉亚气喘吁吁地说。
“父亲!”杰米喊道,“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制止这场骚乱!罚他们的款!让他们为这些胡乱的治疗手法付出代价!”
“真是我的好儿子,杰米! 快,小子,快树个标牌。大家都听好了,两便士!请排成一条队!支付两便士来提出你们的建议!拿出你们的钱,对!就是这样。这位先生,这位夫人,还有你。现在快把我的羽毛笔拿过来!”
混乱的群众像漆黑的潮水般涌了上来。
卡米莉亚刚睁开一只眼睛,接着又昏过去了。
日落时分,街上空荡荡的,现在只剩下零星几人。卡米莉亚眨着她的眼睛,发出如飞蛾扑腾般的声音。
“三百九十九、四百便士!”威尔克斯先生数完最后的钱,然后把它们扔进儿子怀中的袋子里,男孩此时正咧着嘴笑。“瞧!”
“这些钱足以给我买辆漂亮的黑色丧葬车。”那位脸色苍白的姑娘说。
“嘘!你能想象吗,为了一个家,超过两百多个人竟然付钱给我们发表他们的建议?”
“是的。”威尔克斯太太说,”因为妻子们丈夫们和孩子们,都对彼此充耳不闻。所以人们才会很乐意花钱找人听自己说话。可怜的人们,他们到现在都认为自己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在一大群流口水的病人中找出扁桃炎,水肿,鼻疽病和荨麻疹之间区别的伟人。他们让我们变得很富有,而那两百人也因为把自己的的医疗妙计送到了我们家门口而高兴。”
("Yes," said Mrs. Wilkes. "Wives, husbands, children, are deaf to each other. So, people gladly pay to have someone listen. Poor things, each today thought he and he alone knew quinsy, dropsy, glanders, could tell the slaver from the hives. So tonight, we are rich and two hundred people are happy, having unloaded their full medical kit at our door. “)
“诸神啊,我们非但不能平息暴乱,还得像疯狗一样赶走他们。”
“把清单念出来,爸爸。”杰米说,“这两百多条,哪一条是真的?”
“反正我是无所谓的。” 卡米莉亚轻声叹了口气,“它只让我心情更糟。
我一听到这些药方就反胃!我现在可以上楼了吗?”
(I care not,” whispered Camellia, signing. “It grows dark. My stomach is queasy from listening to the names! May I be taken upstairs?)
“可以了,亲爱的。杰米,抬!”
“请问?”一个声音说。
他们弯着腰,抬起头来。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衣冠不整的清洁工,他的脸上蒙着煤灰,水蓝色的眼睛炯炯有神。他微笑着露出白色牙齿。当他走来,点头示意,轻轻地开口时,衣服和裤子上都有灰尘掉落:( Dust sifted from his sleeves and his pants as he moved, as he talked quietly, nodding )
“我之前没能挤进人群里。”他提着他的脏帽子说,“我当时正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这场景后后便留了下来。我得付钱吗?”
“不了,清洁工,你不需要。”卡米莉亚温柔地说。
“等等——”威尔克斯先生抗议道。
但卡米莉亚温柔地看了他一眼后,他沉默了。
“谢谢您,夫人。”清洁工的微笑像温暖的阳光在渐浓的暮色中闪烁。
“我只有一个建议。”
他凝视着卡米莉亚,卡米莉亚也注视着他。
“先生和夫人,请问今天是圣鲍斯高日之夜(Saint Bosco's Eve) 吗?” (注:又名撒肋爵会,天主教近代修会。因创会时奉方济各·撒肋爵为”主保”(主要保护者), 故名。重视平民儿童教育, 因而又称”慈幼会”。1857年意大利人鲍斯高(Dom Bo-sco,1815—1888)由创立于都灵。)
“谁知道呢?反正我是不知道的!”威尔克斯先生说。
“我想今天是圣鲍斯高日之夜,先生。而且,今天也是满月之夜。所以……”清洁工谦卑地说着,目不转睛地盯在那楚楚可怜的女孩身上。 “你得把你的女儿放在那升起的月光之下。”
“月光下?!”威尔克斯夫人说。
“这可真是太荒唐了(lunatic)!”杰米说。
(注:原文lunatic;源自拉丁文 lunaticus(luna 即月亮),因人们相信月的盈亏可引发暂时的神经错乱。)
“请原谅,先生。”清洁工鞠了一躬,“但满月能安抚所有生病的动物,这包括人类甚至是普通的田间野兽。满月时的月光拥有恬淡的色彩,静如潭水的触感,那是一种对肉体与心灵的美丽雕琢。”
“但是可能会下雨——”母亲不安地说。
“我发誓。”清洁工迅速说道。“因为我妹妹也曾在昏厥后苍白无力。一个春天的夜晚,我们把她像一盆百合花一样放在了月光之下。她如今搬至了苏塞克斯郡,而她的灵魂早已焕然新生!”
“新生!月光!还不会花费我们今天赚的四百块中的一个便士。妈妈,杰米,卡米莉亚。”
“不!”威尔克斯夫人说。“我不允许!”
“妈妈,”卡米莉亚说。
她认真地打量着清洁工。
清洁工用他那张脏兮兮的脸回望着,笑容就像黑暗中的一把小弯刀。
“妈妈。”卡米莉亚说。“我感觉到了。月亮会治愈我,一定会的,会的......”
母亲叹了口气。“今天无论如何可真是太倒霉不过了(This is not my day, nor night)!让我最后一次吻你吧。来。”
然后母亲上楼去了。
清洁工向后退了两步,脱帽向所有人致意。
“今夜一整晚,请记住,在月光之下,黎明来临之前不要受到丝毫的干扰。睡个好觉吧,年轻的小姐。做梦,做一个最甜美的梦,晚安。”而后这位满身煤灰的人融入了炭黑的夜里,他消失了。(Soot was lost in soot; the man was gone. )
威尔克斯先生和杰米吻了吻卡米莉亚的眉稍。
“父亲,杰米。”她说,“别担心。”
她独自一人盯着远处,觉得自己看到一个微笑挂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然后拐了一个弯,失踪了。
她在等待月亮的升起。
伦敦的夜晚,旅馆里的声音愈发沉闷,关门声、醉酒后的告别声、报时的钟声。卡米莉亚看到一只像女人般的猫穿着它那漂亮的毛皮漫步而过,看到了一位像猫的女人应如是;他们都是那样机敏,如古埃及人一般浑身上下充斥着香料的气味。每隔一刻钟左右就有一个声音从上方飘来。
“你没事吧,孩子?”
“没事,父亲。”
“卡米莉娅?”
“母亲,杰米,我很好。”
末了,只听一声:“晚安。”
“晚安。”
最后一盏灯熄灭了,伦敦陷入了甜蜜的梦乡。
月亮升起。
月亮升得越高,卡米莉亚的眼睛就睁的越大。她凝视着小巷、庭院与街道。到了最后的午夜时分,月亮已爬上她的头顶,让她看起来如古墓顶上的大理石雕像。
黑暗中传来细碎的摩擦声。
卡米莉娅竖起了耳朵。
一段微弱的旋律在寂静中涌现。
一个男人站在了庭院的阴影里。
卡米莉娅深吸一口气。
那人踱步到月光下,持起一把诗琴,轻轻地弹奏起来。
那是一个衣冠楚楚的人,有着英俊的脸庞,总之,他庄严且肃穆。
“一名吟游诗人。”卡米莉亚惊呼。
那人将一根手指放在唇上,缓缓走来,不过一会儿便站在了小床边。
“你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干什么?”女孩鼓起了莫名的勇气,疑惑地问道。
“一位朋友派我使你康复。” 他抚摸着诗琴的弦,它发出了甜美的轻吟。银色的月光使他的脸显得分外俊美。
“这不可能。”她说,“因为有人告诉我,月光才是我的解药。”
“它会的,少女。”
“你在唱什么歌?”
“春夜之歌,它歌颂着那无名的痛苦与疾病。需要我为你的热病命名吗,少女?”(Songs of spring nights, aches and ailments without name. Shall I name your fever, maiden?”)
“如果你知道的话,请。”
“首先,这是你的症状:你的体温急剧上升,然后突然变冷;心脏跳动由快至慢,脾气在暴风雨后又陷入了沉静。你仅是啜饮井水就醉了,仅被这样轻轻一碰就晕了——”
("First, the symptoms: raging temperatures, sudden cold, heart fast then slow, storms of temper, then sweet calms, drunkenness from having sipped only well water, dizziness from being touched only thus-")
他抚摸着她的手腕,却意识到她早已融化在了甜美的晕眩之中。他抽回了手。
“惆怅,亢奋(elations)。” 他继续说道,”梦——”
“停!”她如痴如醉地喊道。“你对我了如指掌。现在,是时候说出我的病症了!”
“我会的。” 他用嘴唇轻轻贴了贴她的手背,这使卡米莉亚突然颤抖了起来。
“病名为,卡米莉亚·威尔克斯。”
“真奇怪。” 她颤抖着,眼睛里闪烁着丁香色的光火。“那么我是在自我折磨吗(Am I then my own affliction)?是我自己让自己一病不起的。而你现在都能感受到我那颗赢弱的心!(Even now, feel my heart!)”
“我感觉到了,是的。”
“我的手足,它们被夏日的热浪灼伤!”
“确实,它们烧焦了我的手指。”
“晚风冷漠地注视着我那颤抖的身体,它可真是冰凉刺骨啊!我死了,我发誓,我死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平静地说。
“你是个医生吗?”
“不,只是了解你的一个普通,再普通不过的药师罢了,就像今天猜到你麻烦的另一个人,那个本想说出病名却在人群中失散了的女孩。”
“是的,从她的眼睛里,我能看出她知道我被什么攫住了。对了,现在我的牙齿打颤得厉害,而这儿没多余的毯子!”
“请让开些。让我看看:两条胳膊,两条腿,头和躯干。完全能把我容纳下!”
“先生,您在说什么?”
“当然是为了让你在这夜里暖和起来。”
“多么像一个壁炉啊! 噢,先生,先生,我到底认不认识你?你的名字究竟是……?”
他的头影倏地笼罩住她的头顶。他那如深潭的眸子里荡漾出快乐的光辉,就像他象牙白的齿间透出的笑容一般。
“怎么,我当然是叫鲍斯高了。”他说。
“不是有一个叫这名字的圣人吗?”
“是的,再给我一个小时,你也会那样尊称我的。”
他的头低得更深了,完全沉入了炭黑的阴影之中。她惊喜地发现原来他就是她的清洁工,于是便快乐地投入了他的怀抱。
(His head bent closer. Thus sooted in shadow, she cried with joyous recognition to welcome her Dustman back.)
“世界在旋转! 我去了! 解药,亲爱的医生,否则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解药?”他说,“解药就是这个......”
猫咪在某处呻吟着。一只鞋从窗口扔了出去,将它们赶下了栅栏。月亮挂于寂静之中......
“嘘...”
黎明,威尔克斯先生和夫人蹑手蹑脚地走下楼,向他们的院子里望去。
“她大概早已在那可怕深夜冻成了石头,我敢肯定!”
“不,太太,你看!她还活着!她脸上泛着玫瑰!不,不止!还有着桃子和柿子的光泽!她浑身散发着乳白色玫瑰般的光耀! 可爱的卡米莉娅,她活得很好,现在完全康复了!”
他们弯腰注视着沉睡中的女孩。
“她笑了,她正在做梦;她说了什么?”
“至高无上的……”女孩叹了口气,”“至高无上的治疗。”
“什么,什么?”
女孩又笑了,这是她于梦中的纯净微笑。
“ 一种药……”她喃喃地说,“治疗抑郁的药。”
她睁开了双眼。
“哦,妈妈,爸爸!”
“女儿! 我的孩子! 上楼来!”
“不了。” 她温柔地握住他们的手。“妈妈?爸爸?”
“没人会看到的,太阳也会照常升起。来吧,和我一起跳舞。”
他们并不想跳舞。
但是,他们也不知是该庆祝些什么,还是跳起了舞来。
(But, celebrating they knew not what, they did.)
......忧郁的根源究竟是什么?Only love and desire explains.......其实这篇文章还让我想起来一个电影,叫《歇斯底里》,大家可以看看具体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