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
眼前是一栋破旧的三层小楼,它在市场的路口,楼顶一扇蒙着塑料布的窗户亮起了灯光。小楼的对面是一家书店,那个书店,除了东正教堂一样的拱顶,很难看出它已经一百多年了。 月光照着市场,照着铁笼子里的鸡鸭和盛着鱼蟹的结冰的水槽,摊床的叫卖声和人群杂乱的脚步都被天空淹没了。我站在这里,看到鸽子从头顶飞过,月光被它们切割得支离破碎。楼宇、书店和集市,遥远又陌生。小楼里走出一位穿着整齐的男子,我走近他。
“还唱歌剧吗?”我问。
“还唱,还好吗?”他问我。
“你一点儿没变。”我说。
“你忘了吗?”他问我。我抬起头看到他的眼睛。
“我已经死了七十年了。”他说。 他带我走进书店漆黑的门洞,我们走上楼梯,那些尘埃覆盖了橡木扶手和铸铁护栏。楼梯的缺口闪过朦胧的叹息,我看到了从前的灯火,我看到灯火下的冰河。我们走在书架之间,如同走在光影斑驳的海面上,我望着那些倒塌的书架,形成一个又一个的隧道。 我们走进书架之间的缝隙,脚下发霉的书籍覆盖着干枯的苔藓,我们走进一间库房,昏暗中,一群人围坐在里面,墙角放着一架旧钢琴,钢琴前面摆着一个火盆,他们正在焚烧书籍取暖,火光闪烁在他们的脸上,四壁布满了阴影,房间里还弥散着灶台的油烟味,我记得,我来过这里,但是我不知道那是哪一年了。 一个独饮的酒鬼抬头看了我们一眼,他的面前摆了一盘红菜汤和一瓶白酒,没有酒杯。这里的空气污浊,我不介意这污浊。我们找到一张桌子,在椅子上坐下。我的朋友对柜台后面的老板说,我们也要红菜汤。老板弯下腰进入了另一个房间,这时,我听到旁边一桌人在讨论哲学之船,几个人突然站起来,互相撕扯,他们撞翻了酒鬼的桌子。
“兔崽子!” 他也站了起来。
酒鬼抡起酒瓶子向他们劈去,对面的一个人躺倒在地上,头顶流出血迹。酒鬼推开门,走出了仓房。其余的人没有动,他们随后问老板,问那个酒鬼是谁。老板看了一眼墙上的镜子,垂下眼睛。
“你们已经死了八十年了!”老板说。
除了我们,所有人都走了,他们踏着地上的血迹走了,他们把血迹带到街上,带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我和我的朋友坐在低矮的天棚下,老板端上来两盘红菜汤,我问他,现在是什么时候,他看着我,用手在地上蘸了一点儿血迹,在墙上写下2021。随后他也走了。
我的朋友站起来走到钢琴前,掀开琴盖,等待灰尘落尽,他随手弹了几个音,停了一会儿,他回过头告诉我,他想起了童年时的那条河流。火盆里的光亮跳动在他的脸上,我从火盆中取出一本书,它的封面已经被烧成灰烬,只有几页纸还没有被完全烧毁,在一行文字里,我看到一条发着白光的冰河,童年的我们站在冰河的岸边,头顶的星空无边无际。
2021年1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