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记-穷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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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头强哥不叫光头强，因为没人敢叫他光头强，街坊领居都很讲礼貌，或者说不得不讲礼貌，叫他强哥
九点，强哥起床，仿佛是要对灵魂完成一次彻底的扫除，强哥认真地处理了毛巾和牙刷事务后，迈出自家杂货店的门栏。五六米宽的街道对面，老胡米线店已经炊烟沸腾，他招了招手，并比了个2，作为本店新晋“腿子”的小侄儿心领神会，将嘴边刚点着的软云一扔踩灭，赶紧去叫了2两米线（强哥最近胃不好，不能吃自家食物）
说强哥开杂货店，没错，工商牌照为证，但如果你认为店内主业就是卖点烟酒瓜果，香油蜡烛，那就恕不远送了
这里，属某西南省东北部一贫困县辖境，和周围许多并不希望摘掉贫苦帽的乡镇一样，虽然生产缺乏，但生活饱满——超市、饭店、家具店鳞次栉比，甚至于养生馆、五谷杂粮配方点、快递服务点供不应求
需要解释这里的[生产缺乏]，不单是指大山围绕，几无工业（除非硬将几家沙厂算进去），而是你追述收入之源，99%都来自年轻人（第二代农民工）外出务工，本就为数不多的耕地，因为某些待会儿再说的原因，已经年年无余了
而强哥杂货店，则是当地人民的销金窟，和上级单位的聚宝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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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究地说，强哥店内有很多屋子
作为门面那间，从街道路过的阿猫阿狗都能一览无余，真真儿是间杂货店。早些年，这里弥漫着小孩的哭闹笑声、成人笑话吹牛声、吸烟喝茶麻将声；现在搓麻将的声音少了，但哭笑和八卦吹牛声还在，并增加了一定量名叫[大贰]的字牌抽抽声；13点和18点前后，伴随着里屋的锅铲声毕，人们开始放松手脚，嚼菜刨饭吸面
宛如一出和谐大家庭的生活口技
晚间，打牌声依旧，还有些人围着炉子嗑瓜子，手里捣鼓着标题为“6合奥义”、“曾道人解码”、“白小姐组诗”等所谓的“密单”，嘴对嘴交换着情报
“今天的天气预报是！@#￥%……”
“昨天天线宝宝放了！@#￥%……”
“我梦到你爷爷，@#￥老人家属鸡”
毋庸置疑，这就是从20年前扎进中国千万农村的6合彩：从1-49选一个数字，选一个生肖、选一个五行、或一种波色，一次猜中，40倍回报。你可以只买10块钱，也可以买100，总之，运气者的游戏，事后诸葛的乐园（当然，少数血本无归“悬梁刺股”者不在讨论之列）
在强哥的店里，是她媳妇代为坐庄，嫂子对拿到码报的各位长者上下其手、毕恭毕敬，有数位还戴着老花眼镜，俨然教授模样。在一片热火朝天的讨论研究中，叔爷们综合着答案，然而又相互提防，各自保留，往地上放个盘子，都兜得住发财的眼珠往外淌。日日夜夜推背演算，他们后半生的夜晚往往过得贼快，理应祝贺——老年痴呆的人比20年前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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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往里走，左手边靠楼梯的是厨房，负责供应饭菜，营造家感——毕竟，对全乡镇一半从这类茶馆（麻将馆）里长大（反正长大也是出去打工）的孩子来说，自己的小家要么极度冷清（男女老少一屁股债谁也教育不了谁），或者因为争执谁输得更多充斥打骂——这里的确更像个家
居中这间，有着和门面差不多的桌椅排布，没了零食日用品的遮挡，更符合传统茶馆的定义，外屋的麻将可能是2-5块级别，收取固定台费；这里则是10-50不等，按比例抽红（租车回家的东莞打工仔常沉迷于此，即便仅春节前后输赢都得靠2018整年去奔波，但面子包袱和侥幸心理容不得质疑）
拐去右门，就是100开胡，动辄上万的局了，这不是每个茶馆都开得起的（强哥信奉共同富裕原则，不搞垄断那一套，镇子上有大概100家麻将馆，但都承担中小局），更不是每天都有的场（需要强哥这种有过纹身又销过纹身级别的人去联系大牌主们，目标有时并不十分自愿，但是到某种社会阶层，为了维持“兄弟”关系，就算明知对面是强哥的人假意陪输，也不得不孝敬些钱）
当然，除了麻将、大贰，还有斗地主、跑得快、十点半、焖鸡（炸金花）、双扣（升级）等多种形式供大家选择。而这扇门里抽红的收入，又比不上放水（高利贷）的金额了
有不长眼睛借了场子里高利贷妄想跑路的，强哥和他的“大侄子们”自然有的是方法慰问别家的老老小小（即便跳楼自杀家属抬着棺材大闹乡里，大不了派出所出面调解，让债主赔个一两万，乡政府也“人道救助”和和气气下葬，息事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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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述乡里乡亲的豪掷千金的背后，却有最可“爱”的脱贫攻坚做基
2017年10月18日，他在那个报告中指出，......注重扶贫同扶志、扶智相结合，深入实施东西部扶贫协作，重点攻克深度贫困地区脱贫任务，确保到二〇二〇年我国现行标准下农村贫困人口实现脱贫，贫困县全部摘帽，解决区域性整体贫困，做到脱真贫、真脱贫。
与我省接壤的四川省，可以说做到了真脱贫
新建或改造特色产业基地302万亩 实现贫困家庭劳动力新增转移就业10万人 开发护林员等生态公益岗位5万个 确保100.62万贫困家庭学生不因贫辍学 贫困患者县域内住院和慢性病门诊维持治疗医疗费用个人支付占比均控制在10%以内，深度贫困地区控制在5%以内 严格住房政策，完成34万贫困人口易地扶贫搬迁，13万户贫困户农村危房改造任务 新改建农村公路4506公里 解决42.38万贫困人口饮水不安全问题 用好“农民夜校”，.......采取生产奖补、劳务补助、以工代赈等方式，扩大贫困群众参与度 推行“以购代捐”“远山结亲”扶贫模式，实施尊严扶贫 让贫困群众既从物质贫困中“走出来”，更从精神贫困中“站起来”
老大年底去凉山慰问，正是认可与鼓励
而咱这乡里的脱贫故事，还是余孽思想
“不给我儿子当媳妇，就给你扶贫工作打低分” “政府要给我修房？工钱付我多少一天？” “建档立卡户优先，对，药管够” “要懒懒到底，政府来兜底” “先把老妈分出去，建档立卡前谁都别管她的生活” “天天叫我签字，你们政府部门这么闲？” “别给送米了，拿去换酒还得走老远路”
更不用提每条镇级公路上，整日都蹲着几十个数车子的闲汉，领完扶贫款就去打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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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禁想起过年那几天，爷爷回忆以前的苦日子。他口中故事大抵分为几类：
a.爷爷的爷爷去四川倒卖炉子，发现当地已经解放，且在搞土改，于是赶紧回家将土地分给他人，机智地被划成了中农
b.爷爷的爸爸如何帅气潇洒，如何善待他人
c.爷爷不到30岁时，家里两年暴毙5人（流感与肺结核，当年等于不治之症）。然后因为风水和舆论，搬家；又因为没钱，村里人还忌惮，四面墙都是他和同病相怜的一位大哥分四段时间修筑的。勉强凑够风化石，连门儿都没有，数年挂张麻布袋子遮着，反正家徒四壁，小偷和老鼠都不来的
d.但真正的穷人，爷爷说，是那些全家老小，同穿一条裤子的。简单地说，就是谁要出门，谁就穿上那条腰大无比的裤子，用草绳一扎，奔赴别家红白事处讨饭去。家中其他人，好比枯枝上的鸟儿子，便终日等着，并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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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倒是又反赌了，“一阵风”砸了几张麻将桌。强哥昨晚在党支部原书记家（他媳妇的哥哥）吃饭叹口气，不无担忧地给大舅子说
“老虎机那间屋我叫人也把门锁了，晓得加把锁，但时间上别拖太久啊，否则我就得找工程干了”
“兄弟，你4月前先把池子修起来（集游泳、餐饮、按摩娱乐等一体的政府支持项目）”
“哎哟，别说了哥，上次打那家钉子（非常规拆迁户）还在县医院，检举信还要处理一段时间”
“杂种，我不是教过要是上贡不好使，就搞点别的事来污（弄）他们（指有关部门）嘛，先找人把XX村的修路luanluan（拦拦），放话出去，随便叫500、1000的村民来，我看这个路还能不能修下去。给他们搞清楚是谁的地盘”
“要不我再走走刘主任的关系，毕竟自家兄弟扶上去的”
“嫑费时间了，狗日白眼狼，下次嫖娼给他录一段才长记性。哦，记得做做新整建档立卡那10几家的思想工作，从银行多贷点来放水”
“要得哥，走一杯，再有土石方（工程）记得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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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篇故事的尾声，虽然很多村民担心事后遭打击报复不敢开口，调查取证遇到困难，让市纪委也头疼了一段时间，但不出所料，强哥和相关人员还是大概被拿下了的。但乡里乡亲，认钱不认理的心态，没有丝毫改变（怎么作威作福的不是我？），万一哪天又冒出新的地方豪强熊大熊二充当瑞安阿太（基层官员代理人），也不必吃惊了
该理解的要理解的，历史车轮下，总会有些暂时碾不到的小蚂蚁。待到党和政府把（鲁炜、吴小晖和一些隐晦的）主要矛盾消灭了——再来整治民间借贷、安置农民生活之余培养健康文娱方式治治本、从宗族势力下手以打击村霸管控隐性权力——解决解决次要矛盾，确乎依法治国按序进行的题中之义
至于美国佛罗里达、新英格兰、加利佛利亚们经历过的城市开发高楼公路掠地、梯田丧失、短期作物短期利益、耕地无人继承、农药导致土壤腐蚀甚至中毒、将法dupin收入转移囤地，修建污水处理厂导致更多污水入田。以及具有兔子特色的种子不育、犁水田或插秧成本比收入还高故广施除草剂或完全放弃耕种，人口外流和潜在的粮食危机等一系列问题
嘻嘻，就点到为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