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拾荒者记忆：两个在东北寒风中，捡破烂为生的人

拾荒者，可能字眼上来看，给这群人增添了一些自由甚至诗意的想象，易中天曾经说过一句话让人印象深刻“在那个充满诗意的土地上，我知道，生活不是诗。”对于那些拾荒者，我们更愿意直接了当地叫他们：捡破烂的。

刘小，就是我小时候经常遇到的一个捡破烂的，无儿无女，这个名字也忘记是从哪里听来的，听大人们讲，他的身世与一场火灾有关，或许是大火夺去了他的家人和生活，他开始由一个普通人，变成一个捡破烂的。

他捡破烂的连个包也没有，更别提拉着小车，他只捡吃的，穿的，不捡起其他的生活用品，更不要饭。我们常在河边的垃圾堆那里看见他，因为那里距离市场近，超市会把一些过期的食物丢在那里的垃圾堆里，他在那里翻找吃的。

我们在家如果吃水果没有洗手，被父母呵斥，就会拿刘小举例顶嘴抬杠，刘小捡垃圾吃也活得好好的。父母就会说，那你跟刘小过去吧。跟刘小过，那只能捡烂苹果吃了。

有人说，看见刘小在山上捡死人的衣服穿，这点倒是让我们害怕。我和小伙伴曾经在山南坡，看见过死人的衣服，从此再不敢去那个山坡。听说死人的衣服并不会完全烧掉，就丢在山野，或许会有一些孤魂野鬼来穿，算是给死人找个朋友。刘小敢穿死人衣服，跟孤魂野鬼抢衣服穿，这可了不得。

孩子们天真有邪，最爱挑逗这些捡破烂的，尤其是对刘小这种，看起来没什么威慑力的人，我们变本加厉，不会恐惧。一旦看着刘小，就在那里大喊“刘小来咯”，像是发现土匪或鬼子进村般乱叫，先是装作害怕一起跑开，再折回来，围住他，在他身边叫喊，他只是伸手驱赶，不会说话，更不会打人，我们发现他只能做这些动作时，就喊叫得更欢。

我们还会用石子扔他，用雪球砸他，大人们在旁边可能会喝止，但我们早已跑掉。有些大点的孩子，为了证明自己的勇，甚至敢用木棍去戳他。他也不会还击。逗傻子，耍傻子，捡破烂的，是没有家人的傻子，逗他耍他，不用担心他身边有帮手，要担心的是，父母在边上制止，或自己的花样不够新奇。

刘小常住两个地方，一个是市场旁边的桥底，离市场近，能从垃圾堆里捡到东西吃。那座桥上曾经发生过严重的交通事故，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被摩托车高速撞击，脑浆流了一地，当时包裹着他尸体的带血席子，就丢在桥下。桥下成了我们不敢去的地方，但刘小住把根据地扎在那里，睡在那里。

刘小的第二个住址，是一块大石头下，那石头倚在路边，下面有空间能睡人。刘小在那里睡觉，也许那里的人不知道有刘小这号人存在，看着穿得破烂在那里睡觉，以为是醉鬼在那里冻死了，过去翻过来发现是个活人，吓了一跳。

东北的冬天，且不说冰天雪地，就是那刀子一般的风，就在割裂肌肤、摧残生命，桥底和石头下都不是避风巢，刘小在那里用最原始的方式生火取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几年后刘小消失了，他的两个住所都未再出现过他的影子，有人说他被远方亲戚带走了，有人说他去了别的地方捡破烂。后来听说，原来是死了，但具体地点已经没人知道。

刘小是男的，村里还有一个捡破烂的女人。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开始也并不知道她是女人。我们孩子给她起的外号叫秃了瓢儿。

秃了瓢儿，就是头上尚有头发，但是秃了大部分，让人想起裘千尺，所以看过了《神雕侠侣》，我们又会叫她裘千尺。这在一般的中老年男性头上比较常见，在女人头上出现让人好奇，这也是起初我们不知道她是女人的原因。

不光头发，她的外表特征也看不出是女人。穿得很旧的灰色衣服，踩着布鞋，走路低头匆匆忙忙，我们都看不清她的脸，更没有听到过她讲话，只是见到她经常捡些破烂，身上也脏得很。

后来才知道，她是一位母亲，有着一个儿子。老公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走了，她一个人捡破烂抚养儿子长大。我们都不知道她儿子是谁，这个儿子只是听说过没见过。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动人的励志故事，听说她儿子初中毕业就不念书了去打工，电影里为了报答母亲考上知名大学的故事，没有在现实中发生。

秃了瓢儿，这个绰号不好听，尤其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或许那时候，她已经不在乎别人怎么叫她了，只是生活，捡破烂为生。我一直纳闷，捡破烂能捡多少钱，她为什么不去工厂里打工呢？后来慢慢体会到，生活就是生活，没有那么多选择。

生活从来没那么简单，能够完成它，就已经很不容易。裘千尺是苦命人，爱情遭背叛、身体被囚禁、精神扭曲，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秃了瓢儿也是苦命人，毁了容，捡破烂为生，但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变成这样，后来又会怎样，起码她都养活了自己和儿子，完成了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