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为什么“金”和其他表示金属的词用法不一样?
这个问题可能是要探讨“金”这个词的词性(词类),或者说分布的问题。用法不一样就是分布不一样,决定了词性的不同。但语言现象在先,语法总结在后,用法不一样,并不是因为语法规定如此,而是在语言实例中,我们总结出来的。换而言之,不能说因为“金、银”是区别词,“铜、铁、锡”是名词,所以它们用法不一样,那是循环论证,而是要解释为什么不一样。
在我当年学习黄廖版《现代汉语》时,在词性这一部分内容里,“金”和“银”是一个让人印象非常深刻的词,就是它们竟然不被划分到名词这类里,而是被划分为区别词,与之类似的就是“男”和“女”,也是区别词——要是《现代汉语》考试想考“区别词”的内容,上述的四个词作为典型例子几乎是绕不开的。
但理论划分是理论划分,依照我们的语言经验和语感来看,好像感觉怪怪的,更别提“金与强碱和所有纯酸都不起作用,只有王水能溶解金”的硬核例子。你们有没有考虑其他金属的感受:凭什么你“金”“银”就是区别词,我“铜”“铁”“锡”就是名词,是因为你们女朋友对金银有着谜一样的喜爱吗?
显然不是。“金、银”之所以和其他表示金属的词用法不一样,是因为随着语言的演变,“金、银”的词义发生了变化,不仅出现了派生意义,而且由于具体语义运用频率和程度的不同,加之双音化等多种条件影响,使其在语法化的进程中呈现出了与其他金属词不同的、复杂的分布。
1.朱德熙的区别词
朱德熙曾经以“金、银”为例来说明根据词的分布来划分词类,在《语法答问》的“词类”和“形式和意义”这两节中都谈到过这个例子。
朱先生认为,“金、银、铜、铁、锡”五个词分布不同,应该是两类。“铜、铁、锡”是名词,“金”和“银”是区别词。……“铜、铁、锡”是金属的名称,“金、银”跟“金子、银子”不同,不是金属的名称,而是一种分类标准。所以我们不能说“这是金”“那是银”,只能说“金镯子”“银镯子”(给桌子分类),“金葫芦”“银葫芦”(给葫芦分类)。
朱做出这种判断的依据其实就是因为“金、银”和“铜、铁、锡”的语法性质(分布)不同。后者可以做主语(铜是金属)、宾语(需要铜),可以受数量词修饰(一块铜);但前者不能做主宾语也不受数量词限制(*金是黄的,*银是白的,*需要金,*需要银,*一块金,*一块银)。
在更早期的《语法讲义》里,朱就已经把“金、银”看成区别词了。他指出,区别词是只能在名词或助词“的”前边出现的粘着词,例如“金”和“金子”不同,“金”不是名词,不受数量词修饰,也不能做主语和宾语,只能修饰名词(金镯子,金房子)或在“的”字前头出现(金的镯子,这只镯子是金的)。
可以看出,从《语法讲义》到《语法答问》,对“金、银”词性划分的方法论都是一脉相承的,其实就是印证一个观点:以词义划分词类是不可靠的,划分词类只能根据词的语法功能或者分布。
2.实际的用例
朱先生的观点影响力很大,但也引起了争议。分布的观念固然是基本的,但它并没有覆盖全部的用例,更何况这与一般人的语感有所出入。别的不说,我们说“金、银、铜、铁、锡”这五个词并列,是不是说明它们是五种金属名称,不然怎么不说“金、银、铜、跑、这”呢?既然“金、银”在这五个词里都单说了,那它也不是粘着的。
大家很容易就在科技文献或者口语、俗语中找到“金、银”受数量词修饰和主宾语的情况,比如“在王水里,金会被锈蚀”“沉默是金”“这个项链就表面上镀了一层金”等等;就像朱先生列举的“这是金”“这是银”,在一定的语境下也不是不能说;至于即便不能说“一块金”“一块银”,那也有“一克金”“一层银”这种可受数量修饰的用例。不存在一个天然界限分明的词类划分,分布从哪里来,那肯定是从语言实际用例中总结来的。
这种矛盾不是完全无法调和,反正词类划分是个大难题,一点也不妨碍和稀泥。要是依照分布的观点,那就是所谓个别分布、总体分布(语法性质)和区别性分布(语法特征)的问题。简单粗暴点,在总体分布上,“金、银”和“铜、铁、锡”就是存在重合,所以具有不少相似的用例;在区别性分布上,“金、银”就是拥有和“铜、铁、锡”不一样的地方,大多数用例不重合也不奇怪。
我们要是延续这种分布的方法论,在词类划分上其实就会有不同的处理办法。可以把区别词看成是名词下的具有自身语法特征的一个小类,只要你不嫌麻烦和例外太多;也可以像朱先生一样把区别词独立出来成为一个大类,只要你不嫌麻烦和例外太多。
3.特殊的名词
周一民(2000)也曾讨论过这个问题,他的《“金、银”也可以是名词》的论文从题目上就表明了观点。在考察了词的同一性问题后,周认为,不能根据“分类标准”来说“金、银”不是名词。所谓“分类标准”是定语位置造成的一种句法语义,表示物质的名词处在这样的句法位置上都会产生这种语义作用,比如“铁椅子、木头桌子”这种说法,这里看来也是给椅子分类,给桌子分类。凭啥“铁”就不是区别词?
周文指出,如果“金镯子”是指质料为“金(Au)”的镯子,那么“金”就是Au这种金属,与金属元素具有同一性。任何词义都是概括的,物质名词常有科学义和日常义之分,其所指概念从科学角度来看是有区别的,从使用语言的角度看则是同一的。金属元素就是金属,也就是“金、银、铜、铁、锡”的“金”,它无疑是名词,“银”也是同理。
如果定语位置上的“金、银”不是实指这种金属,而是通过隐喻产生的派生意义,情况可能就两样了。例如“金房子”中的“金”的意义是“比喻尊贵、贵重”或“像金子的颜色”,那么它们和金属元素没有同一性,不能受数量词修饰和作主宾语,它们才应该被定为区别词。从这一点上看,“金、银”就是一种较为特殊的名词,尽管有着偏离典型的分布特征,但是还没有完全丧失作为该类成员的共性特征。
由于有了双音节的通称,导致现代汉语中的“金、银”呈现出复杂的分布情况:它们作主宾语及受数量词修饰的特征被大大削弱了,更多的是作为专业名词在科技文献中使用;不过在定语位置上又较少为通称替代,例如“金镯子、金戒指、金项链”等,其中的“金”不能说成“金子”。
周文有一个重要观点就是认为词义和分布之间有着天然联系,认为词义不仅是确定一个词词类归属的基础和出发点,而且在鉴别同一句法位置的同形词时也是不可或缺的。对汉语来说,没有词义的参与,分布分析根本无法进行。
4.语法化的过程
冯军伟(2007)则主张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待“金”的词性。他认为“金”之所以用法特殊,是因为“金”正处于从词(古代的用法)到粘着语素的转化但又未完成的阶段,正处于汉语语法演变趋势中一种不尴不尬的状态,既不能分析为名词,又不能分析为一个粘着语素,而是处于词和粘着语素之间的过渡状态,这是语法化过程的典型反映。
如此一来,上文所说的朱德熙的划分,实际用例的矛盾以及周一民的观点就都有了一个解释:“金”在古汉语里作为一个名词,后来随着语言的发展和演化,词义也发生了演化。在汉语双音化的趋势下,演变为一个名词性的“根词”;另一方面,因为其具体语义运用频率和程度的不同,出现了“金”向语素演化的过程中一种类似于前缀、后缀性质的变化,但是它处于演化过程中未完成的阶段。
冯文也有个有趣的东西是针对区别词的定义而来的。他认为从朱德熙的定义中可以看出朱对区别词”的矛盾心理。因为“粘着”是针对语素而言的,很少能听到“粘着词”的说法。这可能意味着朱意识到区别词偏向于语素的特征?
主要参考资料
[1]朱德熙.语法答问[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2]朱德熙.语法讲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3]周一民.“金、银”也可以是名词[J].中国语文,2000,(3):281-283
[4]冯军伟.历史地看待“金”的词性[J].柳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7,7(3):10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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