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下午》
我突然有一种特别轻松的感觉,因为我一贫如洗。







我很穷,穷的只剩下时间。
我又很富有,因为我有时间静下来,倾听自己的心跳还有那均匀的呼吸。
大厅门外广场前的摆渡车停在那里,等待着出发。空气干燥而清冷。打印机“滴滴滴”的声音,响亮而清脆。外面马路上嘤嘤嘤的长声调是有车在倒。嗡嗡嗡的地铁声从远处传来,穿过马路、操场、草坪,长驱直入来到大厅,不管受不受欢迎,就钻门而入了。
“请刷身份证”,有人在打印资料,机器里发出的礼貌语清脆,但没有温度,空荡荡大厅越发的空了。
“订枯”、“订枯”是有工作人员在盖章,“订枯”里有叮咚声、也是咕咚声,是“叮咚”和“咕咚”的合成调,这调子的出现好像草丛里突然蹦跳的小兔子,说出来就出来了,平平的音符一下子陡增,又直直地落下,打破了平凡空气里的寂静后,然后消失一会儿,然后又响起来了……
“矼聋”一声是拖车碰到了台阶,然后“哐”的一声是拖车从台阶上过度到了马路,保洁阿姨每时每刻都在忙碌,清洁、擦洗、浇灌、托运……几乎不停脚。
“踏踏踏”的高跟鞋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最后消失在大厅门外。
“哗哗哗”攥抹布的声音响起,今天的擦抹清洗工作又开始了。
空旷的大厅里,各种音符不时地响起。
因为空旷,任何声音都无处躲藏。直白地显露于大庭广众之下。
它们在干燥清爽的空气里各自产生着,又互不打扰着,最后“和谐”成一股新的曲调,在空气里默默地流,如无形的涓涓细流。
这样的“曲调”夹裹着各种气味每天都在上演,每天都是新作品。各种音符自然而然地响起,自然而然地消失……此起彼伏,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它是自然的也是人工的,两股力量汇合而成的,但又绝对不是那种单纯的二重奏。这是一支天然动人的曲调,每天将我唤醒,但有时又会突然把我推入毫无遮拦的现实里,冷漠地看着我在其中挣扎。
音响每天在继续。世界也在延续着,带着这些音响,不停地向前,还裹挟着周围地一切,连同人们的瞌睡,一起拖进光明里、拖进黑暗里,就这样游戏着向前走。没有谁去抵抗它,任凭它自娱自乐地游戏着,因为没有谁对这个游戏感兴趣了。
人们没有什么情趣,周围也没有什么能够引起情趣的。
于是我极力地回忆过往的情趣,在声音里,在颜色里,在感触里…
夏天,大舅家的毛驴、鸡、鸭、鹅、狗、猫、还有克朗,院子里的一切活物,每天都发出不同的声音。
“呼噜”“呼噜”是克朗在睡觉,它每天都在睡觉,吃饱了就睡,似乎它这一生的主要任务就是睡觉,只要把觉睡好了就是一头好克朗。
那天,我、大舅、舅母在忙着种白菜,克朗窝在圈里睡大觉。可怜它不知道我们种的是杀猪菜,菜长成的那天就是克朗的末日,竟然还睡得那么香,那么悠然自在,这一切来自于无知。无知是幸福之母。
刚下过雨,土地湿润凉爽,大舅想趁着这好条件,把冬天的杀猪菜种上。一大早,大舅就开始在菜园里忙活,他前面划垄沟,我和舅母后面撒种,种子撒到一行行的垄沟里,最后用耙子把地搂平。
落地的种子掩埋在湿润的土壤里,在黑暗中生活两三天后,就蜕变成一颗颗小小的青青的菜苗,出土的时候,还带着透明的颜色。这是种子在广阔的大地里的奇妙变化,变化的力量来自于大地、来自于那一粒粒不起眼的小小的种子。冷冷的土地加美好的种子共同创造出一个奇迹,这是冷漠和美好并存的奇迹。冷漠和美好通过这里下凡了!
真是奇妙的结合,新生命就是奇迹,菜苗是奇妙结合后的新生命,这就是奇迹。
这奇迹发生在遥远的大舅家的院子里,也发生在眼前。眼前大厅外是一大片草坪,半年前还是工地,到处尘土飞扬,草坪是在一夜之间铺上去的,昨天还是灰土地,今天已经是绿地,绿油油的一片,变化来得真快。
大厅前的广场还栽了各种植物。右侧的两棵桂树半年不到已经桂华飘香,小小的黄黄的米粒一样的桂华挂满枝头,那丝丝的桂香穿过过道、玻璃门,拐个弯飘进大厅,然后隐秘在各色音符里,这里的一切,包括音符、还有气味,要清醒的人细细品味才能感受得到:感受隐藏于其中的人生的酸甜苦辣;感受这里面的熟悉值不值得留恋,虽然明知自己没有什么能将自己从这里吸引出去;感受这里从某种虚无感内升华出的一种肃静,一种让人泪如泉涌,离解脱仅有咫尺之遥的肃静。
我是清醒的, 简单的头脑把复杂加工成了简单。如果反过来,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了,能否享受到这份单纯就很难说了。
简单到复杂,复杂到简单,一正一反,看似一样,但还是有小小的差别,这差别就隐秘于--是否愿意正视自己的命运里。
短暂的清醒只停留在幻觉中。清醒过后,又把自己踢进日常生活里。清醒或不清醒,心中的焦虑没有离开过我半步,它一直在忙绿着,忙着掂量身边每一事物的价值。
这意味着什么?
在人生的旅途上,我还没有走到悬崖边际。我只是在昏睡中挣扎。我还在旅途中,我还是一名旅行者,旅行者的忧虑让我变得有价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