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an Kaprow - How to Make a Happening
如何制造一次发生
第一面
这是一场关于如何制造“发生”的讲座。 共有 11 条游戏规则。
1.忘掉所有标准的艺术形式。不要画画,不要作诗,不要建造建筑,不要编舞,不要写剧本,不要作曲,不要拍电影,重要的是,不要认为把所有这些放在一起就会发生些什么。这种想法不过是歌剧的一贯做法,而今天你也会在那些极其另类的迪斯科里见到类似的东西:闪烁的灯光和影像投射。关键是要做一些新的事情,一些丝毫不会让你联想到文化的东西。对此你必须非常无情,抹去你计划中的每一声回响,无论是这个或那个故事、一段爵士乐,还是一幅画,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些东西会无意识地不断浮现。
2. 你可以和艺术保持距离,把你的“发生”与生活情境混合在一起。甚至让你自己都不确定发生的是生活还是艺术。艺术向来和世事不同,而现在你得努力让这一切模糊起来。两辆汽车在高速公路上相撞。紫色的液体从其中一辆车破裂的散热器中涌出,在另一辆车的后座上,一大堆死鸡,摔了一地。警察来检查,给出了貌似合理的说法,拖车运走了残骸,费用付清,司机们回家吃饭。
3. 发生的情境应该来自于你在现实世界中看到的真实的地方和人,而不是来自头脑。如果你过度执着于想象力,最终会回到旧艺术的路上,因为艺术一向被认为应该源于想象。善于利用现成的事件:一场工厂火灾,消防车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水,警察的路障,红色闪光灯—一切都是天然的好素材。或者在海岸边,一场暴风雨后被冲上岸的残骸可能会很棒。又或者,抽一个下午,看看女人们在折扣商店试穿衣服。像这样的画面蕴含着丰富的东西。如果你为想法所困,除了“生活片段”的理念,电话簿的黄页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资源手册。随意翻开这本书,随手指向一处,你会发现:私人侦探服务、家中清洗地毯、水泥砖块、机场专车接送、柔道课。你能从中得到的东西比从贝多芬、米开朗基罗和拉辛加起来还要多。
4. 打破你的空间。单一的表演空间历来是剧院使用的。你可以尝试逐步扩大你的事件之间的距离:首先是在一条交通繁忙的大街上的多个点,然后是在一栋公寓的不同房间和楼层中安排活动,而这些活动之间彼此独立。接着扩展到多条街道,再到邻近的不同城市,最后遍布世界各地。这些活动中一部分可以通过公共交通或者邮寄的方式在不同地区之间进行。你不需要一下子同时出现在所有地方,也不需要出现在每个地方。你所在的地方和其他参与者在的地方一样重要。
5. 打破你的时间,让时间成为真实的时间。真实的时间出现在事情真实发生的场景中,与舞台剧或音乐中的单一时间或统一的时间无关。它甚至与为了表现力或为了编排的需要而放慢或加速动作更加没有关系。一切都应该在自然的时间中发生。比如,你考虑到在圣诞节前夕的百货商场买一根鱼竿需要多长时间,或者为一栋房子打地基需要多长时间。如果一个群体想在一场发生事件中同时做这两件事,那么其中一件事就必须等到另一件事先完成。也许,如果下雨了,这会决定哪件事先开始。当然,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安排两个群体同时行动。但其实没有这个必要,除非不同地方来的人需要赶上同一班火车。否则,为什么不根据发生中的特定行动的实际情况和方便性,来决定要花多长时间呢?协调这些事情可能会浪费大量时间。
6.以同样可实施的方式安排你在发生中的所有事件。不是以艺术的方式;避免十四行诗的形式、立体主义的多重视角、动态对称、黄金分割、十二音律技巧、主题和变奏的发展、逻辑和数学的推演等等。如果一只鸡咯咯叫、栖息、啄食和下蛋,理所当然地,这里已经有很多形式了。自然界永远不会出现无形的东西,由于大脑的构造方式会赋予它们形式感,所以为什么担心呢? 只要顺其自然,按照最不刻意和最容易实现的方式来安排它们。比如,一个女孩在地铁里阅读,仿佛在期待着,直到她的美发师从另一个座位上站起来取出他的设备,花了一个小时给她做了个精致的发型,镇定自若,就像是在他的理发店里。还有一些人,身上都沾着某些黏乎乎的东西,躺在一块大草坪上纹丝不动。 风吹过,黄色红和红色的落叶覆盖在他们身上,直到完全盖满。一辆满载碎报纸的卡车开来,并把他们运走了。再比如,长岛高速公路有十五辆以上的汽车开着车灯,像进行着葬礼一样。一条条塑料薄膜流云时不时地从他们的车窗中飘出,他们又会很快地把这些东西拉进去。 好吧,假设这三种情境构成了你的发生事件?地铁的事情,比如在凌晨四点列车相当空旷的时候会更容易做。落叶的情境,你可以指望十月底,很多树叶从树上掉下来,天气也还很暖和,可以躺在地上。而汽车的队列可以在任意一天进行,只要到时每个人都有车可用就行了。理论上,你可以根据交替对比的原则来安排这些事件,“夜晚—白天,夜晚—行动,安静—行动”, 将汽车、地铁、落叶,按顺序紧凑地安排在一起。但如果这样不方便,那就随参与者的时间来安排,必要的话,隔一周也行。如果你恰好忘了你所学过的创作课,可能会出现一些惊喜。灵活性会带来意外的回馈。我记得有一次, 一群人计划去正忙碌拥挤的自动餐厅吃午饭。一收到信号,他们就会把盘子推下桌摔碎,然后迅速离开。但这个事件的顺序不得不与另一个对调,当它最终发生时,正巧在那一刻,一个服务员把一整摞盘子掉在了地上,看起来就像是精心计划的,但其实完全是巧合。
7. 既然你活在世界上,而非活在艺术中,那就按真实的规则来玩这个游戏吧。决定好一个事件在何时何地发生是合适的。如果你要的构想需要大通曼哈顿银行的总裁和副总裁坐在他们最大的金库里,像婴儿一样把金币扔来扔去,但你没办法这么做,那么就忘记它,做点别的。如果你需要在电锯呜呜作响、树木劈啪倒下的情况下砍伐大量木材,那就找个正好要疏通一些树林的人合作。如果你想用推土机翻地,那就找一个正在开发的地方,试着把你的发生融入到司机的常规作业里。这样你不仅能每天省下一百美元,还能学到些平整地面的知识。如果你想和孩子们一起工作,发现他们真正能做和喜欢做的事,而不是给他们些你想做但不愿做的花哨事情。让他们用成堆的垃圾建造些东西,在垃圾场给旧车上漆,或者在海滩上挖个大坑。如果你想让所有参与者都裸体、游泳、做爱之类的,有的是时候和地方可以这样做,而不引来麻烦。另一方面,如果你喜欢被警察逮住,你可以把监狱的事也算进去,作为发生的一部分。
8. 与你周围的力量合作,而不是对抗它。这会让事情变得更容易,而你关心的是要把事情做好。如果你需要官方批准,主动争取它。你可以寻求警察、市长、学院院长、商会、公司高管、富人以及所有邻居的帮助。做你自己的公共关系人,让他们相信你正所做的事情是值得的,因为玩起来是愉快的,就像他们去钓鱼一样。当然,这并非易事,但他们是可说服的,一旦站在你这边,你几乎可以去月球。
9. 当你获得许可后,不要排演发生。这会让它不自然,因为排练会引入“良好表现”的念头,也就是“艺术”。在一场发生中没什么需要改进的,你不需要是个专业的表演者。质朴是最好的,无论结果如何。如果它行不通,就再做一场发生。总之,没有必要去排练这些情境:在一个满是食物的房间里大吃特吃,拆掉一栋老房子,把情书扔进田野,看雨水冲刷掉墨迹,或者把一堆车开往不同方向直到没油。这些都是无法尽善尽美的行动。
10. 发生的事件只需进行一次。重复使其陈旧,让人想起戏剧,于排练有同样的效果:它迫使你认为有些地方需要改进。有时,重复几乎是不可能的——想象一下,你试着找回旧情书的副本,只为了看雨水冲刷掉那些温柔的思绪。何苦呢?
11. 放弃为观众表演的整个想法。发生不是表演。把表演留给戏剧家和迪斯科舞厅。发生是一场高潮的游戏,一种没有教堂想要的仪式,因为其中没有宗教可供贩卖。发生属于那些在这世界上“发生”的人,属于那些不想只是站在一边看看的人。如果你“发生”了,你就不可能站在外面偷看。你必须亲身参与。没有观众,你可以自由行动,利用各种环境,混迹超市的世界,根本不用担心那些坐在观众席上的人怎么想。你可以随时随愿,把行动铺展到全球各地。传统艺术就像学院教育和毒品:它被喂给那些屁股必须坐上越长时间才能得到重点的人,重点是别处有许多行动,而那些聪明人只是更愿思考这些行动。但发生者有计划并会立即付诸行动。用一句老话来说,他们不仅仅挖掘场景,他们还创造场景。
第二面
现在来看看一些“发生”的例子吧。大多数人印象中,它们就像一场狂乱而疯狂的事件洪流汹涌而至,大致是这样的:
大家都在火车站,天气很热。拱廊下到处堆满了大纸箱。这些箱子一个接一个动了起来,东倒西歪地乱滑,醉醺醺地朝各个方向滑去,撞上通勤者和彼此。同时,广播里传来粗重的呼吸声。接着是冬天,寒冷而黑暗,四周闪烁着小小的蓝色灯光,以自己的速度点亮和熄灭。三件巨大的棕黄麻袋装置拖着一大堆冰和石头,颠簸前行,不断散落。毯子不断地从天花板上掉下来。上百个铁桶和吊在绳子上的大酒瓶来回摆动,撞击在一起像教堂钟声般,玻璃碎片四处飞溅。突然,一堆软塌塌的形状从地板上冒出来,画家们疯狂挥舞着刷子,颜料混在滴落的动作里。一堵捆绑着彩色布条的树墙向人群冲去,将所有人驱散,迫使大家离开。人们不停地吃东西,吃了又吐,吐了又继续吃,一切都在一种没完没了的黄色中进行。到处是穆斯林电话亭,每个人都能拿到唱机或麦克风,互相收听别人的声音。咳嗽,你呼吸着医院柠檬汁气味的有毒烟雾。一名裸体女孩追着探照灯来回扫动的光圈奔跑,往里泼水。幻灯片和电影投射在墙壁和匆匆忙忙的行人身上,尽是各种汉堡包:大的,小的,红的,瘦的,平的,应有尽有。你推着像包装箱一样的东西,话语隆隆地过去,低语道:“Dee-dah, Bah-room, Lovely, Lovely, Love Me”。屏幕上阴影摇晃,电锯和割草机的尖叫,就像联合广场的地铁那样刺耳。锡罐当啷响,湿透的抹布发出嗤嗤声,你猛地站起来,对擦鞋童和老太太大喊提问。漫长的寂静,什么事也没发生,突然——“嗙”——你站在那里,面对一面被硬塞到你面前的镜子里的自己。听,巷子里的咳嗽声。你咯咯笑着,一边吃着草莓酱三明治,一边若无其事地和人聊天。电风扇开始转动,有新车味道的微风吹过你的鼻子,树叶掩埋了成堆的抱怨、打嗝、恶心的粉红混乱物。
实际上,这些“发生”远没有那么复杂,环境与参与者之间的互动更为紧密。一个典型的方案大概是这样的:
裸身的女人坐在堆积如山的旧轮胎山上,大口吃着大碗盛着的脆谷乐麦片和牛奶。孩子们把一桶桶白涂料倒在这座轮胎山上。一百码外,在色彩鲜艳的塑料泳池中,男男女女不断跃出水面,用嘴去接住那些挂在男人腰带链条上、点缀着Lifesavers救生圈糖果的橡胶垫圈。山上的轮胎被逐个拆下,移至泳池,水流四溢。孩子们用腰带将成年人绑在一起,再把白涂料浇到这些不能动弹的人堆上。接着,他们又在脖子、腰和腿上扣上了几十条皮带。最后,他们带着剩下的救生圈糖果去到一家崭新的轮胎店,以欢笑声将它们出售。
一个方案不过是几张纸上随手列出的几个简短的情景或画面,有时会在最后附上几条注释。这些方案会发给有兴趣参与的人。愿意参与的人会来参加一次会议,讨论这场“发生”的内容,并落实谁在什么时候做什么。然后,尽快将这个方案付诸行动。我现在想朗读三个方案,但在此之前,需要明确一点:我朗读的只是文字描述,而非“发生”本身。
肥皂(Soap)
第一天早上: 衣服被尿脏 第一天晚上: 衣服被清洗 (在海里) (在自助洗衣店)
第二天早上: 汽车在繁忙的街道上被果酱弄脏 汽车被清洗 (在停车场) (在洗车店)
第二天晚上: 身体被果酱弄脏 身体被埋在海边的土堆中 身体被潮水清洗
“肥皂”的注释如下:
第一天早上和第一天晚上: 每个人都私下弄脏自己的一件衣服。这是必要的,因为它涉及到一个人婴儿时期的真实经历。在这个举动中,人们将自己的水与大海或洗衣房的水混合,从而让清洗衣服变成一件带有无法回避的个人意义的事。
第二天早上: 汽车应在路人可见的地方,被有条不紊地、彻底地涂上果酱。然后同样认真地清洗干净。如果选择商业洗车服务,也应当表现得和往常一样。如果有人问起,也尽量用模棱两可的方式回应。
第二天晚上: 一片空旷的海滩是最好的。无论是伴侣还是个人都可以进行。每个人或每对伴侣之间应保持较远距离。如果是伴侣,则由一人用果酱涂抹伴侣的全身(最好是裸体的),挖一个坑,把他(或她)埋在沙子中,仅露出头部,然后静静地坐着看,直到潮水把伴侣冲洗干净,然后两人离开。
下一场发生名为:
Calling(“呼唤”)
在城市中,人们站在街角等待。每个人都会遇到一辆汽车开过来,有人喊出他的名字,然后他上车,然后车开走。路上,乘客被铝箔包裹。车停在某处计时停车位,车被锁上,银色的乘客静坐在后座。一会儿,有人解锁开车,将乘客带走,解开铝箔,将乘客用布包裹或塞进洗衣袋中。车再度停下,乘客被丢在公共停车场,车开走。在停车场,一辆等待的车启动,将这个人从水泥地上扶起,塞进车里,带到中央车站的信息台前,把乘客靠在那里后就离开。那个人开始大声呼喊别人的名字,也听到其他被带来的人也在呼喊。他们喊了一阵子,然后挣脱裹着自己的东西,离开车站。他们拨打特定的号码,电话响了又响,终于有人接起,问要找谁,一旦得知名字就立刻挂断。到了树林里,这些人继续呼喊名字,也能听到暗处的回应。他们有时遇到被绳子倒吊在空中的人,他们把这些人的衣服撕掉,然后离开。这些赤裸的人在树林中继续呼喊彼此的名字,直到精疲力尽。寂静。
关于“呼唤”的注释如下:
1. 火车站以外的地点和时间,应在表演开始前决定。
2. 表演最好分两天进行,第一天在城市,第二天在乡村。
3. 要完整地呈现这场发生,至少需要21人。需要6辆车。这样一来,就有3个人分别在不同街角等待,每辆车里包括司机在内3个人去接他们的车载有包括司机在内的3人,以接载每位街角等候者;然后还需要同样数量的“第二阶段”汽车,也是由3个人驾驶,用于把那些被包裹起来的人送到火车站。当然,如果想要更多人参加,也可以按同样的比例增加人数和车辆。
4. 整个过程中使用的名字应为参与者的真实名字。
5. 用铝箔和布料裹人时要尽量严密,只在脸部留一个透气口。
6. “第二阶段”的车应事先停在预选好的自助停车场,与其他车辆保持距离。司机们再去到城市里,在计时停车位找到第一阶段的车。两位司机在那儿交换车钥匙,第一阶段的3人快速赶回停车场,上车等待“人形包裹”送来;第二阶段的3人则运送那些“人形包裹”。所有阶段的时间都要精确安排。
7. 将“包裹”送到停车场的车,随后返回各自司机的家里等电话。
8. 当“人形包裹”在信息台自行解开后,应从公共电话亭拨打电话给前述车辆的司机。电话至少要响 50 次才接听。接听者只需说“Yes?”,拨打者确认姓名后,接听者立即挂断。
9. 树林中被绳子倒吊的人,正是前一天开车或随车的人。二者角色在此互换,原本被包裹的人如今成了主动者。至少要有5人吊着,当然所有“车人”都可以选择倒吊。如果人数多,比如18人,那没有被吊起的人就静坐在各条绳索之间,参与呼喊和应答。当被远处的“包裹人”喊到名字时,他们只需回应:“在这里、在这里”,直到每个吊着的人都被找到并“侵犯”过。
10. “包裹人”到达树林后,会在树丛间大声喊那些“车人”的名字。他们成群行动,循着声音找到每一位被倒吊的人,迅速割掉其衣服。等所有人都被这样处理后,他们就离开。每个被吊的人和坐在边上的人,一旦被找到并喊到名字,就不再应答。应答声逐渐停息,直至沉默。此时,他们开始像迷路的孩子一样互相呼唤对方的名字。
最后一个发生名为:
雨(Raining)
黑色的公路又被刷成黑色 雨水将其冲刷干净
做在光秃的果园枝头的纸人 雨水将其冲刷干净
写满字的纸张铺满田野 雨水将其冲刷干净
沿着排水沟边画的小灰船 雨水将其冲刷干净
抹成灰色的裸体 雨水将其冲刷干净 涂成红色的光秃树木 雨水将其冲刷干净
注释很简单: 时间和地点不需要协调,由参与者决定。如果需要,可以观察雨水的活动。
Allan Kaprow Published by Primary Information,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