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何缓解焦虑
查看话题 >小镇做题者尝试在30岁治好自己的焦虑
我的焦虑要从2013年下半年保研失败说起,当时报保研计划,可以报两个方向,我以为和高考报志愿一样,平行志愿,就将不太可能保上的文学填在了第一项,将稳上的翻硕填在了第二项。后来系里老师跟我明说,我的绩点保文学够呛,我就直接将材料送到了李大钊像后对外汉语楼的翻硕办公室。
隔了个周末,学院公布的复试名单没我,原来是那位手戴佛珠的行政老师看我第一项填的文学,在我离开后亲自将材料送到了西门附近的英语系办公室。我急忙去办公室问怎么半,另一位行政老师说了句话,大意是说你把你的人生大事都耽误了。我有时觉得没保上研还好,但她那句话让我非常焦虑,她们都知道这件事很大,但一个可以送,一个可以收,而且明知我这份材料申文学没戏,但就是没人给我打电话,问问我是不是填报出了问题。
北大保研失败,大可以出国啊,也可以直接去大厂工作对不对,但我不行,为什么呢?这就要回到标题,我特意用的小镇做题“者”,而非小镇做题“家”,能真正上清北的,有两种,一种是学神,老师刚写完题目,手就举起来那种;另一种是能在高三熬夜学到凌晨一两点,第二天继续六点起来奋斗的小镇做题家。我间歇性努力,勉强算得上小镇做题者,够不上家,自然考不上北大。事实也确实如此,2010年高考,我分数离北大录取线有十几分之遥,但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运,那天各大院校招生组到我们高中招生,我恰巧在现场翻看了北大招生目录,看到了提前批的定向名额,就报了。
你可能会问我为何如此草率,没办法,小镇做题者对清北确实盲目崇拜,越够不到越想上,我到现在还记得有一套练习题的封面印着北大西门的石狮子,当时的想法大概就是只要踏进北大校门,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事实并非如此,入学的兴奋劲几周就过去了,但入学的后遗症今天还没解决。
我有一个特喜欢的ted演讲,那哥们就说自己上斯坦福以前,觉得自己上了以后肯定特幸福,但入学以后也就两周功夫,情绪就回落到了以前的正常水平。他的结论是你如果将幸福寄托到实现目标的那一刻,你永远幸福不了(或者只能幸福很短的时间),人生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路上,不是在终点(拿到证,收到录取通知书,拿到offer,取车,买房,都是一瞬间的),但怎样才能幸福呢?他也没给出太新颖的方案,无非是享受每一天,享受过程,记录每天有意义的事,多锻炼,多冥想,多感恩,但可能大道至简吧,我真正践行的就是跑步和偶尔记日记,确实有些帮助。
跑题了,回到正题,保研失败后,我毕业本应直接去定向的系统工作,但当时南京有一所号称系统内小清华的高校说他们缺英语教员,允诺我去读研,将来或有机会留校任教。就这样,本科同学或是保研清北,或是去藤校G5深造,或是去阿里之类的公司上班。高中上一般985211的,也大多去国内更好的学校深造或出国镀金。我则反其道而行之,去了一所不在211行列的学校读研,更惨的是,三年后系统改革,我也没能留下(或者一开始就是大饼),我当时的心理阴影可想而知。那个时候,我觉得跟同龄人已经没有比较的意义了,因为我已经看不到他们跑哪去了,而且我即使想追,也没用,我暂时还“困”在系统里。
这些烦心事叠加在一起,我越来越焦虑,我甚至想自己是否抑郁了,但我问了下朋友看心理医生的费用,还是算了,贫穷让我决定自己只是焦虑,有一段时间我还买了本《心理学与生活》,一章一章读,想自己给自己咨询。可以说,从2013年下半年开始,我就一直在试着走出焦虑,走出挫败感,走出自卑,走出所谓原地踏步的失落感,有很多时候甚至会陷得更深。我最重要的对抗(逃避)方式就是躲在书籍的避风港,有老师说把书当药不对,但这招对我确实有用,一开始,我读书确实是逃避,但一本一本读下来,也确实从一些语句中找到了面对世界的勇气。
我后来反思才发现,我的焦虑有好几种,第一种是和过去以及未来有关的,关于过去,我后悔填报保研志愿出错,后悔高考填了定向,甚至后悔当初理转文,一路往前后悔。关于未来,我害怕自己会一直走下坡路,我害怕自己没有机会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有一段时间是读文学博士),我害怕将来三十多岁在就业市场找不到工作。这两种焦虑让我无法活在当下,我总觉得自己没精打采地飘着。我最初缓解的办法就是跑步,再后来,我发现生活规律一点,焦虑就少一点,把一天安排得满满当当,不管是读书,还是备考CATTI(当时考二口,或许是为了弥补不能上翻硕的遗憾,我有时候想,现在偶尔做笔译,是不是也是一种补偿心理,真不敢细想)。总之,只要有事做,就可以逃离焦虑。后来大学同学给我推荐了篇钱理群的演讲,说一个人应该有两种理想:一是现实的理想(近期可实现的),一是远大的理想。这“粗暴”的二分法确实让我立起了一个个现实的小目标,把过去和未来的焦虑推得远了一些。
2019年,我去南京出差,和一位关系甚好的学长聊了通宵,他给我推荐了一本斯多葛主义的科普书,名为“A Guide to the Good Life”,对我也有不小的启发,核心就是我们应该把精力集中在我们可以控制的事情上,对不可控的事情,我们无需花心思(花了也没用,甚至起反作用)。以翻译为例,对于难点,我可以查证;快到交稿日期了,我可以加班加点,准时交稿;之后稿酬没要到,我可以再联系编辑。但译作能否出版,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一旦交稿,就要有儿孙自有儿孙福的心态。最近看圆桌派,周轶君讲了句话,“焦虑的反义词是具体”,异曲同工,可以控制的往往是当下的具体事件,不可控的往往是过去未来,较为虚无缥缈,没必要去想。我最近为学车头疼,有时候会不自觉地想考科二科三有多难,徒增烦恼,与其如此,还不如当个鸵鸟,把注意力一猛子扎到当下,关注每一次练车,尽量把当下这个倒库做好,尽量做好心理建设,别让练车影响我的心情,就行了,科二科三考试不是我现在应该关心的事。
第二种焦虑有个古老的名字,同侪压力,有个新潮的名字,叫内卷。朋友圈是这种焦虑的集中展示区。我在朋友圈可以看到哈佛剑桥之类的名校,可以看到摩根士丹利之类的公司,还可以看到30under30。我大学舍友有一句话,“有的人就是想把别人踩在脚下”,还有个朋友说过一句话,“我这辈子也不想坐硬卧了”。总之,我透过朋友圈看到别人光鲜亮丽的一面,总觉得自己落于人后,在操场上被一圈一圈的套圈,甚至被别人踩在脚下,过着别人看不上的生活。这个焦虑的核心其实就是钱,赚的比别人少(我在系统内直到最近才拿到本科同学刚毕业的薪资)。我一开始为了解决焦虑,就兼职,赚了点小钱,但我更焦虑了,本来用来看电影看书看展的时间,都用来赚钱了。偶尔挤出一点时间,也试着看一些金融、编程之类的书,想着点亮新技能树,为以后切换赛道做准备,但我就是提不起兴趣。
知乎还没堕落的时候,一位学长认真回答过一个问题,大意是说一个人就算硬着头皮做自己不喜欢的事,等过一段时间,还是会回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上。我后来读着读着确实又回到《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之类的书了。兼职后来也辞掉了。这两年我一直比较关注张怡微,主要是因为她的一篇采访,她在采访中说自己不会考虑卖书做影视改编,因为这个钱不足以让她买房,最多也就买包,她对包又没兴趣,为了这个钱浪费自己的时间不值当。她的话点醒了我,可以兼职,但至少要觉得这件事有意义,如果只是为了多赚一点钱,不划算。
后来我发现有时候不赚一分钱的事,反而能减缓自己的焦虑,我在知乎上分享自己的英语学习心得,写读书笔记;在南京办英语角(大概办了一年多,场地要自己联系,主题要自己想,忙得不亦乐乎。不过也不是没有私心,我当时觉得自己过于内向,不会social,有刻意锻炼的想法);在微信上组织朋友一起读英文经典,都让我心安了不少。我后来想,有同侪压力可能与太过自我中心有关,总觉得我应该如何如何,我要怎样怎样,我不能别人差。说是和别人比,其实还是以自己为宇宙的参照中心,注意力总聚焦到自己身上,反而把自己烤得焦头烂额。我本科写毕业论文,做的《米德尔马契》的共情主题,毛老师指导的时候提了句“走出自我意识的藩篱”,能脱焦,听听别人内心的风暴,帮助别人,或许也是拐着弯搭救自己。
我真正慢慢走出和别人盲目攀比的焦虑,还是要感谢《瓦尔登湖》,这本书我读了两遍,听了一遍,每结束一章,都会写点感悟,确实治好了我这方面的焦虑。用梭罗的话讲,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鼓点,从圆心可以画出无数条直径。既如此,我们何必都依照钱、房、车这样的标准跟别人比呢,生活不应该这样窄的(“There are more lives to live”)。(我这样讲很鸡汤,但你如果把整本书读下来,你大概会认可他的说法)钱的事情梭罗第一章就讲清楚了,我们生活没必要那么贵,实际上,我们大多数钱和精力都冲着多余的东西去了,反而忽略了本质,大家整天关注装酒的瓶子,反而忘了酒本身。关注车的品牌,公寓的大小,反而忘了问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乔布斯演讲中提到的passion),天天浑浑噩噩跟着所谓的风口跑,没有过过一天清醒的日子。我记得上本科的时候,快销和地产很火,现在明显不行了,前一阵线上教育很热,现在也哑火了,这样的潮流恐怕很难一直赶上。梭罗很反对一种活法,就是先备齐生活的各种物件,再过想过的生活(等我攒够钱我就如何如何,等我财务自由我就如何如何),在他看来,轻装出行最好,而不是先费力地准备好瓶瓶罐罐,因为等准备好了,时机可能早就过去了,自己的年龄也不允许了。
还有一种焦虑是我时常觉得生活没意义。我觉得这和自己小时候总听到的“出息”有关,减少这种焦虑就得放低期待,接受自己是个平凡人(并努力地做一个开心的平凡人)。《米德尔马契》的主人公都想为社会做贡献,但囿于社会的种种束缚,比方说镇上的闲言闲语,都未能如愿。我们生活在社会的网中,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按自己的意愿行动的,顾影自怜肯定不好,但也不能走另一个极端,对自己过于苛责。(关于顾影自怜,我有一段时间也有这个毛病,为什么别人考试都是超常发挥啊,我就是低于自己水平。其实这个是幸存者偏差,每个人都有运气好和运气不好的时候,我们倾向于放大自己不幸的时候。我看《当呼吸化为了空气》,有一段醍醐灌顶,作者身患绝症,想到自己经常锻炼,又是救死扶伤的医生,很不能理解,有点怪老天不公的意思,问了句“why me”,他后来想通了,说出了“why not me”。凭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绕着我们走呢,命运对谁都不关心的。)
书中还有一段话,大概是说世间无非是光明与黑暗的对抗,我们的存在能添一点点光就足够了。世界加上你,百年后再减去你,有一丁点提升,就值得欢呼了。爱默生问梭罗“Do you keep a journal?”我有写日记的习惯(有时候比较懒,是周记),会记录生活中感受到的一点点光亮。近几年最骄傲的就是2019年8月救了7只被遗弃的小猫,自己的生命再没意义,至少也让几条生命免于冻死。再比如我做笔译,读者和编辑的夸赞,我都会截图保存,今年印象深刻的是一位读者读了我译的书后,豆油我发了条“你翻译的《小说的骨架》简直太TMMMMMMD好了!”稿酬没拿多少,但有了这样一条豆油,仿佛自己还算个有用的人,不至于觉得生命毫无意义,坠入虚无主义的深坑。再比如我在闲鱼上买卡西欧电子词典,其实很便宜了,我还是压了50元。卖家爽快答应,包邮发我,还写了纸条“take good care of the dictionary”,这样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也会让我觉得温暖。和大学好友视频群聊,译何伟的文章,编辑给我寄《百年孤独》精装版,翻译第一篇法语文章,豆瓣被“何雨珈这种宇宙超级无敌美少女猫咪母亲关注”(I quote),这些在别人看来鸡毛蒜皮的小事,我统统会记下来,因为生活中烦心事十之八九,我被烦到生活变成黑白色,觉得没意义,就会翻一翻这些小事,她们是我的泉水。
当然,我现在还是焦虑,我看电视剧还是会快进,这篇文章不知不觉写到了12:30,得赶紧收尾睡觉了,焦虑!黄梅《推敲“自我”》有一段话:"典型的现代人乃是被某种自我设计、被永无止境的‘追求’心态驱使的困兽。"但能用阅读和写作的方式缓解焦虑,就可以了,要满足于这种有限的效果,不要因为疗效不彻底而焦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