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科急诊记录
2021年12月3日下午2点45分,收到医生的信息,‘Please go to ER as soon as possible.' (请立刻前往急诊)感觉到心跳继续飙升,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拿起车钥匙下了楼。
我:“我是不是应该找个人陪我去?”
我:“不,你明明知道要靠自己站起来,为什么还要找人?让B(我在美国的博士导师)安心吃个晚饭吧,已经麻烦B太久了。”
搬家三个多月了,几次路过医院,从来没进去过。跟着导航一路开到医院门口,绕了两圈才找到停车场。
感觉自己理智尚存,算了一下如果两个小时内能出来,只用付5美金的停车费。如果需要更久,这里10刀/24小时封顶也可以接受。可是如果更久呢?还是找人把我的车开走吧,不用在这里白白浪费钱。
停好车,按照指示牌向急诊走去,心跳好像越来越快,呼吸都有些不畅。
呼,终于到了。好多的人。分诊台的医生态度友善,看了我的医疗记录,仔细听了我的状况,很快打印了大量的条形码和手环,然后告诉我,放心,他们会帮你的,去等着叫你的名字吧。
大约等了一个小时,护士出来叫了我的名字。我跟着她走进急诊的初诊室,一位年轻医生扶我坐下(进门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测量血压血氧和心跳。血压正常,心跳130。嗯,和我的感觉差不多。“Take a seat outside, and I will call your name soon." (在门外坐着,一会儿会叫你)。
她拨了一通电话,很快一个极其友善的中年女护士叫了我的名字,让我和她走。经过了很多扇门,期间她一直在和我说话,让我放轻松,并且告诉我我很棒,她的儿子和我同岁,搬家后也不适应。终于到了尽头,她又叮嘱了几句让我放松,然后拨通了墙上的电话。很快一个高大的中年男护士和一个年轻的女护士推开门走了出来。“Go with them, they will take you to see very good doctors. You are a good boy. No worries."(跟着他们走,他们带你去看很好的医生,你是个好孩子,别担心。)
护士们态度非常友好的带我进了一件更衣间,让我脱掉外套鞋袜,卸掉所有配饰和手机,然后换下了有带子的运动裤,换上了统一的防滑袜子和一次性裤子。对了,还有口罩,这里特制的口罩没有金属支架。我突然有些害怕,这时候我还在猜想,是不是要带我去做MRI。
女护士留在了更衣间里收尾,男护士给了我一个收集尿液的瓶子,然后告诉我他带我去取样,我说好。一切都很快,他们友善而匆忙。
“叮。”这是一间需要门禁卡的房间。
开门便看到一条走廊,一边是开放式的活动室,另一边是透明玻璃墙的护士台。
“咚!”门关上了。
甚至不知道是怎么走出的那几步,也没注意到身边经过了几个人,我已经站在了活动室正中央。背后有男人异常大声打电话的声音,我不敢回头看,便左右打量一番,这才发现旁边的床上有人裹着被子发抖,有人直勾勾的看着前面,有人脚步蹒跚地挪着步子。
我终于知道我在哪里了,这里是精神科的急诊室。我和其他病友一起被“关”在了这里。
精神科的医生护士仿佛都是变脸达人。那位带我进来,态度异常友善,刚才还和我聊着“优衣库”英文发音的男护士,突然一幅扑克脸,冷冷地一句 - “Stay wherever you want."(随便呆哪儿吧你。)
我战战兢兢地坐在了电视的侧边,不敢和其他人眼神交流。回头看到护士台后面的墙上,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四点。我很想给妈妈发个消息,告诉她我到急诊了。护士一个干脆的“no"(不行)回绝了我。好吧,那我只能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等着了。到五点,五点他们给了我药就会让我走了。
一直有护士走来走去,也有护士坐定不动,不变的是他们脸上僵着的表情,那种完全没有光的表情。是的,这里有人在笑,病友会笑,可是那种笑只会让你觉得全身发寒。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擦着亮色眼影的医生把我叫去了一对一的咨询室。
咨询室面积不大,光线明亮,两把被固定在地面上的座椅被一张桌子隔开。
问题都很常规,为什么来这里,谁让你来的,你为什么抑郁,你有没有自杀自残或者伤害他人的计划或行为。
最后,医生告诉我今天来这里见过几位医生后会有三种结果:
1 当晚就被放出去,然后保持随访
2 留在急诊观察7天
3 直接被送去精神科住院
然后,我就被带回了活动室。
我突然觉得恐惧,我可能会被扣在这里,那我怎么让爸妈放心。突然我又觉得有些释怀,不如就在这里躺下吧,我已经很累了,我还能坚持吗?我仿佛站在了一条细细的钢索上。我真的站不起来了吗?好像不是的。那我可以站起来了吗?好像还做不到。
时间慢慢地流过,我脑子里的小人一直在疯狂地打架。渐渐地,我好像有了结论。我是要站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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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晚上的七点,在这之前我喝了三杯水,取了尿,另外又上了一次厕所。晚饭时间很饿,但是饭很难吃,只啃了面包土豆泥,喝了一小盒牛奶。
一位住院医生带我去了咨询室,一样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嗯,可能是药物初期的副作用,我的胃一直很痛,我昨天晚上几乎没睡觉,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继续吃药。在对话中,我的思路变得越来越清晰,我是来治病的,我的目标就是把病治好。
医生觉得我情况还算稳定,要我给她一个医院以外熟悉我的人的电话号码,他们还要了解一下我的情况,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一个小时之后就会把我放走(discharge)。
嗯,我就觉得我没有那么严重。我给了她B(我的博士导师)的电话。
回到活动室,地板冰凉,我要了一个毯子盖在腿上,继续等待。
大约又过了一个小时,她面色凝重的把我叫去了咨询室。她告诉我B很担心我的状态,然后向我详细介绍了精神科住院的情况(特别是强制性)。但是她也告诉我她觉得我的状态看上去没有那么糟,可能是药物的副作用持续加重我的病情,但是这是治疗刚开始的阶段,有这样的反复也很正常。我向她保证我不会走极端。她说她相信我,但是还要上级医生的评估,才能决定我是否需要留院观察。
住院医:“B is worried about you. You want to call him?"
我:“Maybe I should."
回到活动室,我鼓起勇气走向了电话。拨电话,第一次没有成功。第二次电话接通,是导师熟悉的声音。“I am in ER. I am feeling better. They will determine if I will be released tonight. Thank you and sorry for causing trouble."(我在急诊室,我觉得好些了,他们会决定我是否需要留院,谢谢你,抱歉添了麻烦。)
我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我很恐慌要一直留在这里,也很惧怕回到一个人的夜晚,承受药物副作用和抑郁的双重折磨。
终于到最后了,上级医生和社工一起对我做了最后的诊断,要求我保持随访,按时吃药,接受心理治疗。很快,我就可以出去了。(现实是我十一点才出急诊)
我想医生护士间是消息互通的。这次回到活动室,护士的脸色虽然依然铁青,但是态度友好了很多,让我吃三明治和能量棒。
终于,护士告诉我签完桌上的文件就可以走了。
“叮”,门禁开了。
检查物品无误,换上自己的裤子鞋袜,穿好外套,提好袋子。
十一点,天很黑,灯很亮,人很少,心很静。我知道路还很长,还没看到心中的光,但是还能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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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2月4日,用药第四天,我的胃时常绞痛。我时而理智,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立刻站起来,时而脑子又有些乱,被现实的困难压得喘不上气。告诉自己,这是最难的时刻了。拥抱自己,温暖在自己的心里。
特别感恩还有家人朋友和导师的支持,让这个已经面目全非,千疮百孔的我还努力坚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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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幻想在阳光晴朗的乡下,我们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看着脚边的萨摩撒欢似地奔跑。天上的光都在心里,我们没有压力的快乐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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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我们觉得已经遇到不可克服的困难,被所有负面情绪一次性地压倒,我们尝试自救,可是效果越来越差。
在这个时候,还有家人,朋友在支持着你,也需要你的支持。
积极治疗,怀抱希望,相信医生,相信科学。最重要的是,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