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的绵羊 文摘
当前系统培养下来的学生大都聪明,富有天分,而且斗志昂扬,但同时又充满焦虑、胆小怕事,对未来一片茫然,又极度缺乏好奇心和目标感——他们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特权泡泡里,所有人都在老实巴交地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他们非常擅长于解决手头的问题,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解决这些问题。
我的一位耶鲁学生,在毕业多年之后给我发了一篇原创文章,标题是《潜在可能性地自我矛盾》。耶鲁的学生,如同干细胞,再决定成为什么之前,事业的选择是无限的。但是一旦决定了,那么无限就转变成了有限。“我和我的朋友并非去尝试过上千种职业道路,游遍了世界各地,才决定自己要做什么。事实上,我们都抱着从众心理,在一条久经测试过的职业道路上,步步谨慎,步步为营,确保自己能够在几年之后有所收获。同时还是能做回干细胞,与大家一样,充满着无限的可能。”
每个人都从事同样的事,是因为大家都在做同样的事。这种现象就如同我之前的一位学生描述的“三文鱼赛跑”或一位密歇根大学地毕业生所说的“生产线的运输带”。这背后的驱动因素就是“三角欲”:但你观察到众人都在追逐同一样东西的时候,你判断它肯定是有价值的。
所有决定动机的关键在于安全感。剥开“安全感”这件外衣,你看到的是应得利益。方向感的缺失以及不想失去机会,这一切的一切都源自恐惧。在精英学生光鲜亮丽的外衣之下,是一双“害怕失败的”魔爪。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些精英学生,通过目前竞争白热化的大学选拔,被名校录取,他们的人生简历上只有成功。因此他们最恐惧的是,将来自己不成功。他们无法从失败的恐惧感中挣脱出来。他们一直被不成功的可能性套上枷锁,害怕失败,这种心理从他们的父母害怕自己的孩子将来不成功时就已经播下种子。对于精英学生来讲,失败,哪怕是短暂的失败,都会影响到他们对自身价值的认定。
当你的生活中没有被给予犯错空间的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错误任何机会。这一切使得人对风险极力回避,这也是为什么精英教育阻碍个人成长的一大原因。
追求卓越的学生就如同“瘾君子”,“药物”对“瘾君子”的作用已经不仅仅是带来快感,更是为了消除痛苦,而这种痛苦恰恰是来自对药物的以来。以次类比,追求卓越的学生往往需要“外界的肯定和赞美”,才能够感受到父母的爱,自己才能心安。
父母一心想培养孩子的“自信”,但这种“自信”是一只需要源源不断的外界认可才能持续饱满的气球,一旦触碰现实,它就会爆破。
一个天性聪颖的孩子不断地徘徊于自卑和自负两个极端之间。...... “胜利”对众人有着千万个不同的意义和表现形式,倘若经历了挫折或者自己的愿景破灭,自卑将很快占据孩子的内心。他将讨厌自己,甚至会麻木,完全失去勇气和动力。他将进入一个自我惩罚的恶性循环:“我不够聪明,我不够努力,总之我不够好。某某人比我要优秀很多,反正我是一文不值”他将无法自拔。这些自我贬低想法的背后隐藏着一个更可怕的理由:我这种没有“成就”的人就不应该有快乐。
在我不在因他人的成绩而感到威胁时,我的生命得到了解放,那份轻松让我学会了欣赏他人的成就给这个世界所带来的美妙。
在《失乐园》一书中,米尔顿笔下的撒旦并不是想诗歌里形容的怪物,而是一位最聪明的天使。正是由于他膨胀的野心,导致了他的堕落。他来到了伊甸园,毁掉了亚当和夏娃的幸福,他环顾四下,内心萌发:
我看到越多自己的喜悦,
相反,我越感到内心的折磨,
如被憎恨所包围;
美好的将变成祸害,
到了天堂我将更加悲惨。
这就是嫉妒的本质——他人境况愈佳,你的感受愈糟,因为那个佳境并不属于你。撒旦在诗歌里更加简洁地表达了此意:“我乃地狱。”如今,我告诉自己已经受够了,我自己已经在地狱呆了太久。我不再受牵制于罪恶感,我不会再去找理由来惩罚自己。我不在因为享受生活而感到不安。我花了三十多年地时间,才终于醒悟过来。
除了初出茅庐对职业的追求,整个教育系统在一代人身上催生了可怕的世俗态度:盲目的野心,对风险习惯性的回避,霍布斯式的物质唯上的野蛮性竞争。不论盎格鲁-撒克逊贵族主导的录取规则建立的初衷是什么,它是有自己的价值所在的:体育竞技讲究的是培养勇气、无私以及团队精神;艺术展现的是一种文化中的精髓;服务性质的活动的目的是在将来的领导者内心种下服务公众的意识,让领导者学会肩扛重任。
虽然名校喜欢昭告天下,他们的教学目的是培养学生如何思考,但是他们真正所做的是,锻炼了学生的分析能力和演说能力,为他们在商界和职业领域的成功做铺垫。这种高等教育所缺失的是,它并没有回答年青一代向成年过渡时,他们所面临的人生意义和使命等更大的问题。
问题在于,你参与的事情越多,你能做好的事情就越少,并且最后什么事情都做得不理想。
学校要做的是,不断地向学生提问,而且问得最多的问题应该是他们到底追求什么。苏格拉底认为,教学就是帮助个体重新认识自己的真正追求。
精英高校并没有兴趣培养过多的探索者,如思想家、诗人、教师、牧师、律师、非营利组织工作者甚至教授。栽培这种类型的人才,高校需要付出更多,要培养利他主义、创造力、知性思维以及理想主义。... ... 学校默认了社会的价值取向:物质的成功等同于人品、尊严和幸福。
虽然依旧可以看到艺术家和理想主义者,但是他们的存在完全是锦上添花,他们在高校立足并非真正是高校追求教育多元化和教育公平,仅仅是点缀式的学生取得成就还可以为学校提供自我赞美的题材。
过去多年我访问过很多地方,在学生身上感受到一种强烈的饥饿感,他们想了解生命更大的方向和意义;他们希望大学能够更关心他们作为人的成长需求,其次,才是特定领域的能力培养;他们希望大学能够引导自己解答有关生命的重要问题;或者希望学校能够给予学生空间和时间思考人生的问题,并能够获得相应的词汇来交流分享,但是这也正式今天的大学所缺失的。
如果你在大学毕业之际与你入学初期并无区别,你的信念、价值观、愿望以及人生目标依旧如故,那么你全盘皆属,必须重新开始。
在种种讨论、对话和激辩中,我们妄自认为,铸成幸福生活及健康社会,只需要经济实力足矣。... ... 金钱固然重要,它支撑着职业发展、生活保障和国民实力等,但问题是,需要我们关心的仅仅是金钱吗?个人的生活不仅限于工作,而工作不仅限于培养职场能力。我们要千万警惕企业家或政治家的蛊惑,作为一个人,你要相信自己不仅限于能为企业产出多少利润或为国家贡献多少GDP。追究大学的使命是什么,无异于追寻生命的目的,即社会存在的意义以及人存在的意义。
媒体工作者和行业权威人士(其中部分为人文科学背景,几乎没有来自医护或工程背景的)不停地向年轻一代说教,要慎重选择专业及学习方向,不断提醒学生万万不要掉入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学习地陷阱。排名最高地“十大专业”往往是最具职场潜力地,而不是最有意思的。排名最高地“十大领域”往往由平均收入来决定,而不是对工作地满意度来决定。在这些排名之外地学习范畴或者其他专业方向经常会遭遇一个典型提问:“你学了这个专业想或能干什么?”
过去地30年,我们几乎一直在呐喊金钱创造快乐,并对争取个人名望起到推波助澜地作用。难怪现在大学生对大学的认识就是职业发展的跳板。
诚然,每个人都需要有一份工作,但是每个人都要懂得生活。既然我们从实用主义角度去计算上大学的回报是什么,那么我们为何不可以去计算为人父母的回报,与自己的密友共度时光的回报,享受音乐的回报以及阅读书籍的回报呢?任何值得做的事情,是因为事情本身有意义。任何人要是告诉你教育的唯一目的就是培养职业能力,那么他已经把你贬低成一名高效的职员,一名容易动心的消费者,一个听话的顺民。之所以我们要去探究大学的目的是什么,就是因为我们要保证自己至少还能够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思考并不是简单地为某个领域服务(比如如何解决解决方程式或者如何分析文章),甚至不是获取跨学科的工作能力,思考实质上是培养出思辨的习惯,并把这一习惯运用于实际生活中。简单来讲,学会思考就是以批判的眼光审视身边任何事物,不自以为是,不妄下结论。
执教大学新生多年,我注意到,大一学生似乎总是能够不假思索地在最短的时间内对我提出的任何事物给出自己的意见,不管他之前是否接触过该话题。他们的大脑犹如一个容纳着一系列固有思想地化学容器,一旦接触一个话题,个人的意见会迅速反应并从化学溶液里以固态形式沉淀下来,给话题披上一层膜。我后来发现这种现象不仅限于18岁青年。
整个社会如同大混合体,充斥着广告信息、政治宣言、对社会现状肯定的新闻报道、流行文化地陈词滥调、政党社团以及阶层地教化式理念、每日在社交媒体上互动的无聊段子、父母善意的谎言以及朋友参与的社交活动,等等。我们无时无刻不浸泡在各种口号式和教导式的宣传中,我们与事实真相渐行渐远,也越来越缺乏自知之明,柏拉图称之为“doxa”(常识,即一己之见、单方感知或偏见)。
真正的教育(即“博雅教育”)的首要责任是教会人类把自己从以讹传讹所形成的常识中解救出来,先要认清它,其次质疑它,最后从新的角度思考它,而不是被“常识”这匹蒙着眼睛的野马拉着跑。
大学给每位学子提供了一次真正思考的机会:远离社会,暂时摆脱来自家庭影响和职业规划的束缚,站在远处以纯净并批判的眼光审视整个世界。
但大学不一样:它是成年生活初期最自由的一个时间段,它是为迎接成年生活特别设计的喘息时间。大学所赋予的自由简直是一种特权,不是吗?绝对是。你怎么可以轻易地抛弃呢?至少也要享受特权的一部分。为什么不呢?真可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自学成才之人往往有些古怪,有些愚钝和自我封闭。教授最重要的作用是促使学生以最严谨的态度对待思考,锻炼学生思维的精确度、耐心、责任心以及柔韧性。
大学的意义是帮助我们生活得更警觉,更有责任感,更有自由度并更加完整。如果大学4年完全是为了就业而准备,那么我们显然荒废了这段黄金时间。
虽然济慈认为这个世界依旧充满悲痛,但是他提醒我们,“难道你不觉得世界上的痛楚和困难对培养人的理智并铸就灵魂是必要的吗?” ... ... 在存在悲痛的同时,这个世界又充满着欢乐、爱心以及其他情感。我们内心必须能够感受这些情感,并同时用1000种方法来磨练自己。当我们的内心有所感触,在情感的基础上来反思,我们就获得了智慧。与生俱来的思维,只有在经历了反思、内视并建立起思想和内心的交流及理想与现实的桥梁,我们才成为一个独特的、具有灵魂的个体。这就是如何建立自我的重要步骤。
你所读的书,听到的理念,看到的艺术和创意作品,以及感受到的来自他人在“自我发现”过程中所产生的各种声音会给你带来压力,这些都是一种煽动、干扰甚至侵犯。他们的作用是促使你质疑你之前所有的自我认知。
哥伦比亚大学教授马克·里拉更强烈地建议,我们必须考虑,“到底什么是值得追求地”。不仅仅是思考自己到底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而且首先要明白自己已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管其他人怎么评价你,我们要做的就是要勇于发现新的理想和新的追求。两个极具智慧的问题,等着我们回答:(1)什么是优质的生活?(2)我该如何拥有那样的生活。
我们不妨把大学的经历看作天路历程,是去朝圣。虽然你并不知道你将来的信仰是什么,但此次历程将带着我们发现真理,发现自我。在这个过程中,你所接触的思想就是你将被救赎的途径和工具,你必须全心投入地参与,避免掉入他人哺喂给你的思想以及为你设计梦想的“二手生活”。... ... 试想一下,倘若一个人获得了天下,但是失去了他的灵魂,那他到底有何收获呢?
自我意识是一个极其私密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你能找到自己的力量、安全感、自主、创造力和快乐。
在《高等教育》的一篇文章里,作者安德鲁·海克和克劳迪亚·德雷福斯阐述,大学的使命是成就一个更有意思的你。这个使命的前提是,你认为成为“有意思的人”对你最重要,而且你认识到你将是陪伴自己终其一生的唯一人选。但是成为一个有意思的人并非由资历堆积而成的自我实现,比如说同时修4个专业,时任大学报社编辑,参加合唱团,创建非营利组织,并学会烹饪异国他乡的美食等等,这些都不能成就有意思的你,因为“意思”并不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也不是刻意去成就的。一个人之所以有意思,是因为他大量阅读,习惯思考,放缓脚步,投入深度对话,并为自己创建了一个丰满的内心世界。
“职业”这个词在拉丁语里意为“召唤”,你是被召唤去从事某种职业,你是被选择,并非你选择职业,因此职业是你的天命。当然“召唤”的实现需要自身的努力,自己要先变得敏锐,愿意接受“召唤”。找到自我的前提是解放自我。试想一下,一个人如果一直被外界的声音所干扰,他是无法听见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和声音的。这何谈召唤?!
真正的自信是不管他人试图给你灌输了什么理念,自己都始终坚信“我”的价值远远超于成绩,真正的自信是自己决定了什么是成功。
... ... 但是我们还有一种创新,那是一种“生活创新”,依赖于“精神想象力”。这里的“精神”并非“精神面貌”,不存在对与错,“精神想象力”意指一个人有能力摆脱固有的生活方式,以最大尺度去想象所有的可能性,创造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
拥有“精神想象力”绝非易事,与“精神想象力”相关的是个人品质,而非理智,我们既不能通过学习,也不能通过竞赛获取精神想象力,因此很多精英学生对它感到陌生。发挥“精神想象力”,尤其是面对家人和朋友的阻力,我们需要巨大的勇气。有“精神想象力”的人的想法往往不会迎合社会,他们的选择或许会使周边的人感到不舒服或不安全,甚至会迫使周边的朋友之一他们自己的选择,或者他们自己曾经未能做出的抉择。
勇气有两类:肉体层面和精神层面。我们通常所敬佩的是肉体勇气,它从社会学角度来讲是相当容易的。想象一下,你的战友与你并肩作战,你的社区为你助威呐喊。在从众心态的影响下,如果众人一起被生活所困,个体也许更心安理得地接受现实;一旦给予机会摆脱困境,大家反而开始惊慌。精神勇气地不易之处就是,个体必须只身作战。要有壮士断腕地勇气与传统和平庸决裂,与内心那个声音并肩作战!
一位从哈佛大学毕业的学生,给我写了下面这封信:
我现在已经从哈佛大学毕业,在一家独立运营的书店工作,生活有保障。但是我的经历与你所描述的情况几乎一致:当我告诉周边的人我目前的工作,而且在短期之内并没有进一步深造或上法学院的打算,也没有兴趣将来成为一名律师或者政治家时,我所得到的反馈时不理解,甚至愤怒。就在昨晚,我和父亲之间再次上演口舌战,他声讨我浪费了哈佛大学的文凭。他认为学习农耕、服务社区、给予自己时间思考、治愈由于心和事的长期隔离和滞后的社交生活而造成的情感创伤是自私和懒惰的表现,远不及直接“出卖自己”创造价值。
核心问题是,我们如何寻找属于自己的使命呢?或者更通俗地说,如何寻找属于自己的热爱呢?年轻人一直习惯于完成近期目标,这样的一个问题令他们措手不及,难以作答。虽然没有完美的答案,但是我不妨提供几个建议。选择做一些自发纯粹的事情,就如同你小时候那样;选择做一些即使没有外在奖励你也会选择做的事情;选择做一些你可以废寝忘食地专注去做的事情;做你最喜欢做的事,不是你认为自己喜欢或者应该喜欢的,而是你的真爱。
学术界就积极心理学课题已经做了充足的研究,某结论无外乎两点:在满足基础物质条件上,一个人的幸福感来自健康的社交圈以及从事有意义的工作。
做自己喜欢的事本来就是一碗实用性极高的鸡汤。很多学生可能主动或被动地选择数据类工作,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学生都是合适的。当你不擅长工程,选择工程就不具实际意义。你选择你感兴趣地事情,你将会更加努力,将会收获更多,将有机会更加成功。
一个人可以为了等待未来的收获,无限期忍受工作的煎熬,延迟自己的满足感或者放弃享受工作本身。
有意义的工作不受收入水平限制,威廉·达蒙教授的研究发现,“普通的行业,如公交车司机、护士、公司行政职员、餐厅服务员,精英行业,如律师或医生,都可以在自己的工作中找到意义”。不论工作性质是什么,达蒙教授强调,持久的“意义”不能仅依赖于工作带来的收入和社会地位。虽然现实主义者生成工作不过是为了糊口,但是问题就在于“只不过”。当他人义正词严地劝告你工作独为生计,应当放弃“热爱”或“意义”时,我建议你观察这个人自己的生活轨迹。我猜想他并非如此。如果他真的如此,那么你了解一下他是否快乐。
回想起在摩根士丹利每天12小时的工作强度,她做了简单的总结:“当你心不在焉,任何的竞赛都是一种无意义的投入。当你回到家,你应该是开心的。”人有欲望,但是我们的生活,应该是“可持续性的生活”。
她(拉拉·加林斯基)强调“有意天真”,即面对一些“不可能”的事情,你能够无视“不可能”的种种原因。想象力的本义就是为现实的世界注入新鲜血液,之所以你会畏惧“不可能”的事情,是缘于未知,因为未曾有人做过,或者至少你未曾尝试过。
一个人必须要学会临危不惧;有些恐惧感是具有实际意义的,但是面对源于不安全感的恐惧,你需要迎面而上“。
年轻人不应该惧怕自己生活中所经历的冲动和疑虑 —— 即使它们很有可能迫使自己偏离甚至改变自己原来的人生轨道。
那至于为什么我们如此贪恋地位,因为它根深蒂固地与人性深处的各种情感捆绑在一起:荣誉、耻辱、腐朽、自负、自我形象、自尊等等。即使拥有金钱,也只不过是取得地位的一种方式而已。
与其为成功而工作,不如为工作本身而本身心投入,这个原则成了在黑夜中一直伴随着我的北极星。当我开始过度关注外在奖励时,我提醒自己必须重新关注工作本身,努力把工作做到尽善尽美。当我心无旁骛地投入到工作中去时,快乐便油然而生;一旦我违背了这一原则,痛苦、迷茫就随之而来。
作家杰夫·戴尔精辟地总结了一句话:”为了事情自身而做事情,不计较结果,都是值得的。“事情最终是否能够得到外界的认可不受你控制,但是,你可以掌握在手心里的是事情本身和你对它的热爱——任何工作的最终收获也是如此。最后的评分只有一个:你是否过上了一种自己满意的生活。
我们必须抵制这种缺乏内涵的声音。在你的苹果电脑上粘贴”我是一个独立个体“或类似语言的标签并不意味着你真的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论是在身体某部位打孔,长了一脸的胡须还是移民到德克萨斯州的奥斯汀,这些行为都不会使你变成一个独立的个体。因为成为独立个体,拥有精神勇气是不可能通过配备装饰的方式而实现的。任何形式的消费,虽然流行的家具或音乐本身很好,但是它们只是外在的搭配,都是无用之功。Facebook也不例外,在FB网页上引用名人名言并不会帮助你成为一个独立思考者。总而言之,如果你未曾内心挣扎、出师不利、走弯路、与家人和朋友之间的矛盾等,这些才算是真正意义上走上独立的特征。只有痛过,才是真实的。
创建自己的生活,最终不论它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它不一定是光辉灿烂的、时尚潮流的或者反思潮的,它存在的唯一的目的是为你自己。
根据我平时对来自不同经济阶层的朋友和学生的观察,我简单地补充一点:平常生活朴素本身就是一种自由,因为你能更适应简单的生活。
我们不能忽略父母的支持,精神层面的支持要比经济支持更有价值。一位学生曾经分享她父亲地良言:”不要担心,你还年轻,你还有一辈子。你会有未来,而且每个人都有未来。你只是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
对每个人来说,大学只是”找到自我“的一个开端,”找到自我“的本意是在校园的框架之外认识自己。课外活动、暑期工作和实习都是不够的,因为投入成本不高,经历有限,且选择性较窄。做出决定要为自己的生活负责,并非仅仅是个答案,而是一系列问题的开放。寻找答案的唯一途径就是付出行动。一位在路易斯克拉克大学任教的朋友对大一新生有一句警言:”让激情找到你,而不是你去寻找激情。这个前提是,你为此付出了很多艰辛,而且你要接受,你所做的大部分事情并非是你所热爱的。“
我自己也曾经经历过内心的矛盾:我想永远年轻,永远拥有无穷的选择;同时我伤感于自己必将要做出选择,从而失去无穷的可能性。纠结之后的茅塞顿开至今刻骨铭心,我终于明白,我不是要选择一项事业而要放弃所有其他的事业,而是,当我不能全身心投入一件事情的时候,我将什么都不是。
同样的道理,你不需要担心自己一辈子只能选择一次,不需要在第一次就做终极选择。即使做了这样的选择,你应该做好改变的准备。你选择了一条路,在这条路上克服千辛万苦徒步前进,你会遇见不同的人,发现新鲜未知的世界,从而你会思考这个世界能够给你带来什么(况且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变),以及你能够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通过这个过程,遇见那个更好的自己。
一个高中搞事曾写信给我:”当学生或家长计划过于长远的时候,问题便随之而来。没有人现在就知道所有的答案,如果你认为自己可以或试图一步到位,这种心态本身就是个问题。曾经在我22岁时拯救我、让我毅然放弃律师念头的一则建议是:绝对不要为你的一辈子做好计划,因为人的变化在两三年内都是巨大的,而且时刻会产生新的想法;你真正可以做到的是,想好现在要做什么。“
创建自己的生活并不就是成为一名艺术家、前卫的积极分子或创业者,而是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这条路可以是任何类型的。
一根职业可能对他人并不具有吸引力,但是只要你自己觉得有趣就足矣。从事父母所希望的事业并不是问题,前提是,只要这也是你自己的选择。
创建自己的生活并不意味着你可以成就任何事情。在我们的教育过程中,我们一直被灌输一个错误的理念,认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可以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现实中有很多事是不可能的。就我而言,不论我处在什么年龄段,多么想要成为棒球手、摇滚乐明星或音乐会钢琴演奏家,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人的天赋各有不同,再加上体能、个人魅力、外表、智力等与生俱来的特点,就决定了现实的差异。亚里士多德曾经说过,快乐来自我们能够发展自己擅长的能力,也就是说,我们各自拥有某些特长,但只是某些。了解自我的重要一部分是了解自己具备什么;违背自己的天性只能事倍功半。我们每个人都是含着一把金汤匙来到这个世界的。
创建自己的生活也并不意味着世界围绕着自己转动。没有人可以鱼与熊掌兼得!没有绝对完美的工作,就如同我在路易斯克拉克工作的朋友而言,工作感觉起来总像是工作。每份工作都有一些繁杂琐碎的环节;每个人都必须权衡取舍。有些人可能是独行侠,比如作家;或者是一个不健全的环境之下工作,如老师或者医生;或者是没日没夜地苦干,经营多年之后才能见到曙光,如企业家。
在工作的过程中,我们会经历焦虑、挫败、羞耻等等,甚至有些时候想放弃,重新做选择。没有人会保证你的未来是伟大的或能找到一份完美的工作,或能遇上自己的伯乐。乔治·艾略特”纷繁复杂的处境“在现实生活中以不同形式发生在每个人身上。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找到自己的”出路“,没有人会因为自己风趣而能够逃避现实。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更要争取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的原因,因为我们可以为自己的理想或热爱去忍受那些繁杂无聊的事情。当然我们可以妥协,但是妥协不是投降,我们要找到值得妥协的事情。
最后补充一句,创建自己的生活并非不思进取。你还是要牡蛎工作,尤其是在起步阶段。不同的是,当你所做的事情具有强大的使命感时,你会感受到无比的成就感。
做到这些容易吗?当然不容易,而且一直不容易。生活是一场悲剧,你并不能拥有一切。在相当长的一段生活内,你会徘徊,你会犯错误,你会失去信心。在这段时间内,你必须要经得起来自同伴们、父母的朋友们以及陌生人的不解和嘲笑。有人会好奇你到底怎么了,在高中时期不是很出色吗?你甚至会经历焦虑甚至抑郁。想我的话,就不止一次经历过这些。这些不愉快的体验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不管在大学期间还是大学之后,你最好能够找到支持你的力量,就算只是几位同情你的朋友也是有作用的。你要相信自己能够克服困难,从逆境中走出来,创建自己的生活。
在任何生活或者工作环境下,总有些你不该问的问题。作为领袖,作为思想家,我们的职责就是要找出并揭示这些棘手的问题。当你向存在已久的共识,特别是大家早已习以为常的生活现状提出质疑和挑战时,你将招致众人的厌恶。因为你的行为迫使所有人一同质疑,但是他们很有可能一直以来花了大力气来掩盖自己的疑虑。你的这种行为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
一个致力于铲除不快乐或者任何不满的体系实际上就是反乌托邦。每个人生活中必然有不愉快之事,尤其是年轻人的生活,而且不快的经历是任何个人、机构乃至社会转型进步的基石。只有当你的内心或者灵魂感受到现在的自我和追求的自我之间的差距时,变化才会随之产生。
我们所生存的世界,如同一份试卷,由很多个独立的问题组成。我们要做的是各个击破:更清洁的能源技术,更便捷的饮水方式,更高等的学校。
问题的关键是,你是否知道自己做事的理念和原则是什么?如果不清楚,那么你很有可能随波逐流,接受最时髦的事物,并且不知道你的言行正在受其影响、被其浸染。
我们现在之所以比之前更自由,更快乐(至少在某些方面),是因为我们的先辈,如同乔治·艾略特一样,依赖个人的巨大想象力和勇气,承担了种种风险,促进了社会的进步。这可能是通过公开的集体式运动(比如民权运动),需要的是超时代的想象力,构思出与现状不同甚至有冲突的未来;这也需要勇气,愿意用行动说话。这也可能是通过个人行为,润物细无声地渗透到社会的血液中并改变了它的性质。
博雅教育所探究的是只是的产生过程,是对知识的溯源,而不是去接受现有的知识;学生不是吸收知识,而是对新旧知识进行思辨。面对任何信息,我们要判断它的真实性;我们要思考信息背后的其他问题;不论是学习生物化学、政治学还是美国文学,我们要了解各自的假设框架,并清楚如何进行进一步分析。更确切地讲,我们学习的根本目的不是收集信息,而是论证。大学的教育是熟悉并掌握论证能力的过程:学会收集论据、分析现有的权威观点、预见驳论、合成新的论点、最后义正词严地表达结论。学会分析他人观点,并独立阐述自己的观点,这个过程必将是艰难的、缓慢的,而大学4年仅仅是个开端。
攻读你所热爱地专业会帮助你变得富有,但不一定有钱。从长远的角度来讲,以起薪论成败绝对是一个陷阱。职业技术性专业的确在起薪上占据优势,但是在接下来的10年时间内,这种优势会逐渐消失。真正的教育是为了你的长远职业发展而做准备的,绝不是为你的第一份工作做准备的。
通过学习和了解这些人类历史上的巨人,精读他们的艺术、文学以及哲学作品,就如同一位学生所感:“我每天被迫去思考人类历史上最难的问题,因此我掌握了最有效的表达和思考能力”。
博雅教育地终极目标并非实用主义,而是培养你超越空间和时间来思考问题、不受工作性质所限制地能力。博雅教育所关注的是公民权益、他人权益以及构建一个健康的、有创造力的、自由的自己。当然,构建自己并非空穴来风,一个有效的办法是向前任借鉴智慧。人文艺术包含了历史、哲学、宗教学、文学以及其他形式的艺术,记载了前辈对人性最深刻的认识。我们在享用他们硕果的时候,针对的并不是某个固定领域或某种职业,而是人性,其范围之广能容下整个宇宙,其中不乏爱情、死亡、家庭、道德观、时间、真理、神明等一切与我们每一个人息息相关的话题。
如今寻求真理的途径变得多元化,经历也更加个性化,人们摒弃了过去的教条式模式。相较于从《圣经》中寻找答案,人们现在可能会选择去阅读俄国文学巨匠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欣赏贝多芬的音乐或者去观看易卜生的戏剧。图书馆、博物馆以及剧场变成了新一代的教堂,成为人们寻求情感抒发、忏悔、喜悦以及超脱的灵魂空间。这是一种新的信仰——唯美主义,即对艺术的崇拜。
我们的日常生活也许沉浸在口号式政治理念的宣传或人与人之间客套的甜言蜜语之中,它们构成并包围了我们的生活。艺术的使命是帮助我们突破这些重围,是我们从中得到解放。但是真相往往令人难以承受,因此我们会自欺欺人,极力逃避真相。在德语作家卡夫卡眼里,“书籍就像一把斧子,为我们结冰的内心海洋开出一条道路”。书籍是我们心灵冰盖的破冰船。
当我们着迷于成绩、收入乃至性生活时,却走马观花式地对待我们所生活的世界。而艺术的力量,如英国诗人雪莱所言,就是让灵魂惊醒过来。
考古学家、哈佛大学教授史蒂芬·古尔德认为,艺术、科学和人文“三足鼎立”,各自拥有自己的使命。科学性知识所表达的是内心之外的世界,有助于我们客观地观察事物,人文知识表达的是我们对世界地感受和体会。画家通过作品,主观表达了自己的所见,尤其在现代社会,其内容包含了人类因自己所见而产生的梦想和恐惧。小说家努力营造氛围,让我们体会到生活在不同时代的酸甜苦辣。
艺术的魅力在于,它带着我们去了远方,但让我们感受回到了家。当我们在阅读《哈姆雷特》或《简·爱》时,横跨几度空间和时间,心怀罪恶感和幸福感,这些作品如镜子般照出了我们深藏心底原本的性情,但我们又感觉到它们是如此新奇。中世纪的丹麦,一个充满臣子和王子的世界,当你在阅读它的时候,身临其境,似梦非梦。“找到自我”,如此美丽!
书籍帮助我们预见未来,赋予我们去创建属于自己生活的想象力和勇气:他人可以,我也可以。弗吉尼亚大学教授埃德蒙森把阅读比喻为“生命的第二次机会”。艺术并不会造就一个完美的你,却可以成就一个更自由的你。
艺术淡化了自我中心,教会了我们要有同情心,提高了我们的情商,也许艺术真的可以造就更好的你。
如今的理想化年轻人热衷社会科学,如政策和大数据,俨然一派专家治国的气势。但是,我们能够衡量的只限于我们所知道的存在,甚至连已知的也很困难。在我们急于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之前,康德提醒我们,我们要先明白“人性的这根曲木”,即我们到底为谁创造将来。
我们需要研究人类是如何思考的,人类的追求是什么,行为习惯是什么等等,同时我们要了解未来的规划中可能存在的缺陷。人文艺术以简单的方式填补了社会科学的缺失。
网络上的博客或1400页的维基百科根本不能与《战争与和平》相提并论,因为前者根本提供不了接近于宏大高深的生命探究,后者提供的并非信息,而是阐述了生命。
如今的文化资本是通过模仿而得到传播的:一位学生会模仿毕业于顶级高中的同学的言行举止和海外旅行的消费习惯,吸收他们认可的前沿思想,甚至购买与他们相似的生活日用品。
《婚姻情节》小说中的主人公在大学最后一个学期完成的宗教学对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影响。这门课的期末考核是一份在家完成的开放试卷。学生可以参考任何数据。没有人曾经思考过这些问题,因此也就不存在答案,学生也不可能作弊。主人公米歇尔的领悟完美地体现了人文艺术的价值:
在他回答问题的时候,他已经全然忘记了这是一份学校试卷。他已经不是为了成绩在答题,而是在思考包括他自己在内的身边同龄人一直以来共同挣扎的矛盾和未知。虽然笔下明明在引用蒂利希和海德格尔等人所阐述的观点,但是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是自己和他的朋友们... ... 虽然论文论点趋向理论,但是他的答案出现了不少与实际生活相关的内容。他在思考他的存在以及如何过自己的生活。这是一种多么完美的状态。大学毕业之际,4年的经历终于开启了生活的旅程。这难道不是对大学教育最完美的诠释吗?
我们不要忘却,大学致力于培养学生的最核心的能力是学会分析他人的观点并阐述自己的观点。如果掌握一项技能需要一万个小时的练习,那么培养思考技能所需要的时间就是本科、硕博生以及工作时间的总和。如果要压缩一万小时到本科四年,那么一个人必须做到每周不间断地思考50个小时,一年保证50周。
练习思考的过程严谨并由深度:首先,你要接受高质量的教学。另外,你必须经历书写观点清晰的论文,并且邀请老师逐点逐条讨论逻辑上地含糊,结构上的错误,论证论据地不足,驳论的机会以及对反对观点的成功预见等。老师还会进一步提出疑问,建议你从新角度探究,并肯定你已经掌握的方法。按照这个方式,不论在课内还是课外,你要一堂课接一堂课,孜孜不倦地练习并逐渐练就这一身本领。
人们总是热衷于分辨微小而毫无实质意义地差别,说不清到底是在为自己争取比他人更优越的位置,还是要建立自我品牌,其实与自己竞争的“他人”根本就是自己。心理学家称之为“鸡蛋里挑骨头地疯狂征”或者强迫症。
对待排名最好办法就是忽略它。排行榜往往把两类风马牛不相及的学校进行对比,或者在两所极其类似的高校之间做出一些毫无意义的评分。排名体现的是学校的市场地位,而非教学质量,但是学生的选择依赖的是名气,而非能够与自己产生共鸣的学校。高校本身也会为提高排名而做出不少并不明智的举措。
大学是完全属于你自己的,大学代表着人生一次机会,善待这次机会,不要着急去成为自己心中早已计划好的那个人,而是成为你自己从未遇见的那个人,遇见那个更好的自己!做到这一点,最重要的因素并不是你就读的学校,而是你自己本身。
他们的确聪明、有天分、活力四射,但同时又充满焦虑、贪婪、冷漠、怯懦,没有勇气,没有远见——这就是今天的精英阶层。精英治理也是一种技术统治。它可以解决你摆在它面前的问题,但却无法判断这些问题是否值得去解决。统治者们接受的训练只会告诉他们如何在系统内工作,所以他们根本不会思考是否还可以创造一个更好的系统。他们不会去思考信念、价值观、道德标准这些人文的东西,因为他们一直把这些东西当成理所当然的,以至于都忘记了这些东西的存在。精英治理社会,统治者们大都是一群专家,或者用索尔·贝娄的话说,是一群“高智商笨蛋”,是一群“缺乏宏大视野的人”。没错,我们需要专家,但我们不需要被专家统治。
我们希望孩子们更能承受挫折,更自立,更有精神独立性,对世界充满好奇,更有创造力,更愿意去冒险,更愿意去犯错误。
要想在某一领域做到真正优秀,你必须学会专一,集中精力,听从自己的直觉,而不是去在意自己的履历是否“丰富多彩”。哈佛教授、美国十个批评协会主席海伦·范德勒曾经试图提醒她的同行,真正伟大的艺术家不太可能成为“领袖人物”或者是那些什么都擅长的人(或者想要擅长的人)。我要说,真正伟大的科学家、思想家或者其他任何家,都是如此。
如果我们想要创造一个体面的社会,一个正义的社会,一个明智而繁荣的社会,一个孩子们因为爱学所以学、人们因为爱工作而工作的社会,我们就必须接受托马斯·哈代的这一理念。我们不一定非要去像爱自己一样爱我们的邻居,但我们要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邻居的孩子。我们已经尝试过贵族统治,尝试过精英治理,接下来是该试试民主治理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