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行》——繁华终将逝去是生命的必然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我不知道当琵琶女回忆自己前半生风光无两的生活时,是何种心境,想来是有难以说明的凄楚悲哀的。白居易能理解,一个曾经官至翰林学士的文人,有才情有地位,朋友无数,一呼百应。因为写讽喻诗触怒权贵,权贵们找了一个越级谏言的借口,将之贬谪到江州。江州地处偏僻,气候湿热,这里没有京城的美酒美人美事,诗人在此地饱尝贫困孤苦,失意落寞。或可以凭借自身乐天的性格恬然自安,写下“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的诗句,可一听到铮铮然有京都声的琵琶曲,便心生寥落悲凉之感,可见内心其实意难平。说什么恬然自安,不过是文人维持自己的尊严,逞强罢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再美丽的容貌都会衰老;“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再热闹的宴会都有聚散;“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再深厚的情谊都将分离。琵琶女的故事令人唏嘘感慨,不是因为她曾经有多热闹,而是因为她现在有多寂寥。
《琵琶行》动人之处,不仅在于它将琵琶女凄惨飘零的命运和诗人辗转坎坷的仕途结合在一起,更在于它反映了一个颠扑不破的悲剧人生哲理——热闹繁华终将逝去是生命的必然,生命注定会回归寂静。想要但是要不到,想留但是留不住,想放但是放不下,可能就是无奈吧。这并非琵琶女一人之悲,而是古今众人生命里无法规避的深切的遗憾。草木零落,美人迟暮,人生如梦,无一不让我们产生失去的无助感。

像白居易这样的“天涯沦落人”从未断绝。宋代刘过《唐多令》中“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明代张岱《陶庵梦忆》中“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清代孔尚任《桃花扇》中“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曹雪芹《红楼梦》中“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皆在道明生命会逐渐褪去华丽的外表,回归寂寥的本质。
我们当然可以享受当下的觥筹交错,管弦呕哑,同时我们也必须明白,所有的热闹都是过眼云烟,最终我们要在静默中与自己对话,与自己和解,像马尔克斯说的那样——“和孤独签一份体面的协议”,在静默的生命中收获一种孤独的充实。如此,才有可能克服繁华消逝带来的无意义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