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 女侠吃什么

武侠电影有一个特点：兵器，往往依着人物性格。

《龙门飞甲》里的凌雁秋，女儿样，丈夫心，惯常使的是一把转手剑，可在掌中自在旋转，快意生平，潇洒随心；《新龙门客栈》里的邱莫言，啸云吞风，刚正侠义，兵器是一柄子母剑，「剑中之剑」暗指她是「君子中的君子」；《卧虎藏龙》里的玉娇龙，在王度庐的小说中，喜欢用小弩箭，和她的人一样，城府极深，机敏过人，骄纵泼辣，不留余地。

见兵器如见人。吃的东西，亦然。

金庸就有这么个妙处，擅将吃食与人物性格融为一体，尤其是女人。

《射雕英雄传》里，黄蓉初遇郭靖，点菜时问道，「任我吃多少，你都作东吗？」郭靖道「当然当然」。于是黄蓉转向店小二，张口便要四干果、四鲜果、两咸酸、四蜜饯，再来八个「马马虎虎」下酒菜，配十二样下饭菜，八样点心。

一口气竟点了四十二道菜，花了十九两银子。

这不奇怪。黄蓉来自江南海上的桃花岛，到处是竹子、桃花、荷塘。箫声是「碧海潮生曲」，茶水是「颜色碧绿，冷若雪水，入口凉沁心脾」，吃的是「荷花瓣儿蒸鸡、鲜菱荷叶羹」，无不清雅绝俗。

她的吃喝之高明，深得桃花岛的熏陶与其父黄药师的真传。

所以，四干果是荔枝、桂圆、蒸枣、银杏。两咸酸要砌香樱桃、姜丝梅儿。四蜜饯是玫瑰金橘、香药葡萄、糖霜桃条和梨肉好郎君。八个下酒菜是花炊鹌子、炒鸭掌、鸡舌羹、鹿肚酿江瑶、鸳鸯煎牛筋、菊花兔丝、爆獐腿、姜醋金银蹄子。

——端的是老黄家落英缤纷、华丽斑斓的风致。

说来也巧，《天龙八部》里也有类似女侠乱点菜的情节，比黄蓉更加精怪。

是阿紫。风雪交加夜，她为了跟乔峰赌气，故意点了小店的拿手菜肴：红烧牛肉、酒糟鲤鱼、白切羊羔、酱猪肉。

怪就怪在她并不真吃，「抓起一大块煮得香喷喷的红烧牛肉，便往左脚的皮靴上擦去。靴帮上本来溅满了泥浆，这么一擦，半边帮上泥浆去尽，牛肉的油脂涂将上去，登时光可鉴人。」

店小二大是心痛，站在一旁，不住地唉声叹气，「小店的红烧牛肉，向来算得是长台镇上一绝，远近一百里内提起来，谁都要大拇指一翘，喉头咕咕得直吞馋涎。」

这般着意烹调的肥厚牛肉，居然被拿来擦靴子，实在太委屈了些。真不知阿紫是粗蛮豪横，还是幼稚天真。

除了吃饭，做饭也显性格。

为了让洪七公教给郭靖降龙十八掌，黄蓉精心为其烧制了两道菜——玉笛谁家听落梅与好逑汤。

前者是牛肉条，但每条牛肉都由四条小肉条组成，有羊羔坐臀、小猪耳朵、小牛腰子，还有獐腿肉加兔肉揉在一起。后者是樱桃斑鸠荷叶汤，有荷叶之清、笋尖之鲜、樱桃之甜，其果核已剜出，另嵌了斑鸠肉在里面。

工艺复杂，极逞智巧，难度胜过味道，可见黄蓉的刁钻脾性。

且看着花哨的菜肴，倒未必有多好吃。终于还是被蔡澜拆了台：「金庸年轻时不喜欢吃，许多菜都是他自己闷想想出来的。」嗐！

《天龙八部》里，阿朱与阿碧也给段誉做过一餐饭。

姐姐阿朱成熟端庄，妹妹阿碧娇憨可人，段誉每样菜肴都试了一筷，当场便猜了出来，「这樱桃火腿，梅花糟鸭，娇红芳香，想是姊姊做的。这荷叶冬笋汤，翡翠鱼圆，碧绿清新，当是阿碧姊姊手制了。」真是细心。

金庸还很热衷写湘菜。

《连城诀》开场，湖南乡妇戚芳招待来客，杀了只鸡，煮了大盘白菜与空心菜，一盘盐水泡红辣椒。简朴又好吃，也暗合了戚芳善良淳朴的心性。

《飞狐外传》里也有湘菜，程灵素为胡斐做了煎豆腐、鲜笋炒豆芽、草菇煮白菜。清淡鲜美，也合程灵素人淡如菊的风骨。

周芷若却是细腻入微的，她给张无忌喂饭时，会特别将鱼骨鸡骨剔除干净，每口饭还都会淋上肉汁。乃至于张无忌虽与她久别，但一饭之恩，不敢稍忘。

赵敏则是豪迈随性的，她请张无忌吃饭，先是打了两斤白酒，又差店小二拿了只火锅，切了三斤生羊肉。两人本是对头，却在这一方天地里围炉而坐，涮起了羊肉，既洒脱，又自在，十分地风雅好看。

当场便喝了酒，张无忌看着酒杯上的唇脂印，忍不住，心头一颤。

食物见人格，倘若你非常爱过一个人，一定明白这两餐饭的微妙差别。

編輯： 六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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