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呓

（一）

横躺在地上的孩子被打上了马赛克，就算是旁人为死者蒙上的悼念吧。远远的视角下，一个看不清脸的成年人坐在孩子的身上，手里挥舞着铁棒，向四周笑着张望着？也许他在向人群、向天空挥舞着心底的嘲笑吧，而这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一个疯子，一个被人戴着“疯子”眼镜才能看清的异类人而已。阿信心里腾起一阵悲悯，对死去孩子的悲悯，对着手机屏幕，这股子悲悯着实感动了自己的眼眶。可当看到马路栅栏外那一圈置身事外的看客，这股子眼泪又被硬生生地憋回。一个人的死，就像一颗从飞驰车辆上掉落的不起眼的螺钉而已。阿信痴痴盯着那横亘在路中间的栅栏，盯着那事后献上的花祭，迟迟不肯挪眼。这到底算什么呢？母亲在小区口拉上条幅，阿信知道这是在向路人声讨什么，可阿信却疑惑受害者到底是谁的受害者？安抚受害者的又会是什么？茫茫大众，只能在合适的时候对弱小的受害者报以无奈者深深的同情和自责，人海泛泛，却奈何道德之眼夭折于自省自我灵魂的道德。世界一片唏嘘，唏嘘过后，又有条不紊的继续运转着，给你我留下些什么，伤口却还是要自己慢慢舔舐自己才好。阿信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想到历史，想到社会，就觉得自己只能坐在图书馆里，满书橱的古今典籍，手里一捧《**文集》。当眼睛落在媒体映射的世界时，世界的真假就好像全在自己主观体验所做出的判断里。相信也罢，怀疑也罢，远方的真假只是一个判断，近在眼前的生活，熙攘里容得下自己的空荡与聊赖。既然这样，还是要沿着已有的平坦走一走呢，勒紧裤腰的人好歹最后连死的着落都是安逸的。可等到再回到书本中，阿信好像看到每页纸都打着清浅的水印：

“杀死一只弱小

再把我一起埋葬

疯子想和这个世界

一起疯狂”

（二）

从图书馆出来时，已是暗夜，远方的楼层挑着亮澄澄的灯火，在隐隐的雾霭中，睁着一扇扇窗格。这一双双清澈的眼睛远远地望着这个现在连自己都模糊的自个儿。在这二层高的楼台上站着，阿信就觉得自己的心跟这一阶一阶漫上来漫到脚边的石阶一样，一阶一阶的又漫到天边去。可满心滚滚的黄沙却令忧愁的心回首，又顺着这开阔的广场奔流，直把那坐在马路前排的低矮店铺盖过，一脚踹翻后面矮胖身体所探出的一圈榆木脑袋，终浮打在孑然屹立的摩天楼群身旁。那一个个孤高冷峻又柔光潋滟的男人，本身就已引人，可又为什么在夜间戴着这不相称的“柳条”。感情本是纯粹，可一碰上道德，真真就变成一团污秽。夜空浑浊的没有一颗星星，乱糟糟的不见云层，这散落人间的萤火呀，到底要把一颗摇摇欲坠的心如何，任这空间再怎么混浊，飞机想必也睁着眼睛，不会随便亲吻一个失了心魄的人。阿信已经习惯这样胡思乱想，尽管他知道，这个世界给乱想的人留的的空间不多，可任他怎么反抗，弹簧越压，反而脑袋想的就越胀。

回去的路上，阿信故意绕了一个远，散步到图书馆后面的石桥上，抬眼看着这永远凝固在固定一页的水泥书，也不知当时被谁翻阅，如今又置立在这夜的荒野。这高大的曲弧面，也许受益于建筑师的抗风计算，如今背映着满湖秋水，通体亮起一扇扇灯巢，在水波中怡然自舞自蹈。阿信还记得自己刚来的那个冬天，半夜一个人跨着单肩包从这条路回宿舍，北风凛冽，朔雪纷扬。脚下的雪像沙漠的黄沙在地面打着转儿飞旋。雪白的灯光，满面寒霜。图书馆的钢筋水泥封面，衬着一粒粒闪着寒光的冰雪。狂乱中，这锐利光泽那般夺目耀眼。雪就这样像流沙一样从天空的悬崖壁上倾洒，在这样空寂的雪谷漫步，那时的阿信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比其他人多一份辛苦，他只觉得自己在独享着这一份清冷的欢闹。漂洋过海又从一个小岛冒险归来，虽然两手和去时一样空无一物，可那得而复失也不遗憾的充实感填充了他内心迷茫的峡谷。也许今天这份航险管不了明天，却可管今天安然入眠。这样一番回望，阿信慢慢下了桥，穿过左手边的芦苇丛和果树，沿着草坪上那被磨平的秃头小路，径直走到马路旁的人行道上去了。

路灯下秋叶色彩斑澜，无奈秋风一场瑟瑟，转瞬间，落叶已是漫天飞卷。生命的枝桠也不得不挥别曾经青葱的年华，齐刷刷凋落。青灰的石板道上躺着这一片片槁黄的梧桐树叶，供人踩踏，中间的沥青路面也没了光泽。脚步轻重不接，自己好像有一脚没一脚地走在黑白色的琴盘上，像失了节奏的发条。传声筒在耳畔传来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阿信只觉得脚下踩着自己干瘪的心脏。最后这算什么呢，在这样季节的旧路上漫步，阿信始终停不住想。是因为一部荷尔蒙激荡的肥皂剧？还是因为自己太长时间压抑了自己的情感？又或者自己知道自己可以轻易做到虎口脱险？所以呢，最后还是丢自己在这意料之中的结局里荡圈子。可一开始不是呀，当自己鼓足勇气低头说出“我想我喜欢上你了”这句话时，那时的自己只剩下初见时心动的动机，眼睛里藏不住蝴蝶忽闪的希翼。所以落在额头上的那一点水花，力度似打似责，也似一个人躲避藏匿的证据。为什么非要把曙光下的纸窗坦露，早早地结束这场暧昧不明的关系，是勇气？可这看似威武的勇士却好像从一开始就沦为了一个害怕沦陷的懦夫。既已明了两个人的爱，一个窗里，一个窗外。阳光不经意照耀窗台的日子，有情人又何故下意识地握紧手里的玫瑰花枝，暗暗向狱中那暗恋自己的友人寓示。思来想去，阿信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一反常态，自导自演这场荆轲式告白，却只知当时非要这么如此。如今在这孤身一人的季节，温凉参差各半，每每抬眼都好似春来春去一场冬眠，只有文字在心中陪自己九转缠绵，了无所怨。

（三）

结束一天的疲惫，阿信打亮床台昏黄的灯罩，背裹着一床棉被，恹恹欲睡。床缝下的小蛇丝丝地吐着压抑不住的欲望，幽幽爬出了巢。在这一方小小的格间里，深夜的街灯透过玻璃窗又多洒下隐隐的一抹清亮，好似偏偏不要疲倦的旅人入眠。阿信只觉蒙蒙睡意里，春梦晃晃，梦遗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