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既远如青天
一、
雨越下越紧,落声麻密似鼓。
我们坐在烧烤店外的棚伞下,两张临时拼到一起的方桌,被挂在棚伞伞骨上的充电马灯给照亮。外面早已黑得完全,落到地面反溅的雨水和夜色一道逼来,八月天气里竟有些潮凉。然而也无许多影响,毕竟桌沿罗列满高矮的杯瓶,中间才将烤出了菜品、余温正以烟的样貌升腾,平日拘谨的人们都开始半吼着聊天、手脚比划着,任由此身之外的雨水下啊下啊,即便那波浪状的伞边上、垂坠的落水几乎交织成了网,在灯光反照下像挂满一圈黄水晶的帘子。
这是毕业三年后的夏天,我们统共五人,艰难拼凑成行伍,见了老师吃过饭,又转坐到附近的烧烤摊子,点了酒续摆着龙门阵。放在往常,面对老师大家难免约束,毕竟总都挨过讲台的骂,但此时共坐一桌,又彼此笑闹着,相互响着酒杯,好像老师们往日也同坐在课桌之间,而那讲台上的严厉形象现今只成为一柄路标,标示着往日行程、标示着记忆与成长。

也就是这一刻,像是课堂上曾站在教室后面望向全班的我,我又在幻想未来我将如何回忆此时此刻、如何把握我曾确然所在的这一刻。是啊,现今亲历的每时每分,不论是欢宵一掷,还是枯索日常,都与未来断然有分,于是今后再若回顾,时间的距离隔出真空之美,鲜活的爱憎糜腐成欲得不得的记挂,我们才难免感叹几句,复再续而前行,犹如仰见月光后又低头爬寻着六便士的俗人,方知“云在青天水在瓶”并非什么高僧的境界,而是水云相隔的无奈。
想到这,难免觉得自己有些老成,但其实终究有那么一天,时日的推移并非再是向着成长向着更年轻力盛而去,不知哪一刻我们翻跨过某个折点,此时年轻却处在我们人生的反方向,无论允或不允,我们已踏上另一条名作“老去“”的畏途。
二、
过去总爱强作老生语调,颇有些“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意思。
那时写诗一半是为抒情达意,一半是为显能,所以常用白发啊如何、到老啊如何,期能衬得自己思想深邃些,如同陀氏笔下的地下室人那样在心底不无卑贱地大喊“瞧瞧我和他们是有多么不同!”。
然而越是显示于外的,往往越是缺欠的。那时哪里懂得老去的意味呢,年轻的身躯如何去理解风湿、癌病所苦折下的痛倦,单薄的履历又如何容纳生离死别的宽厚。

就比如今夏看《困在时间里的父亲》以前,我都自以为足够了解阿尔兹海默症(AD),毕竟大一的课程作业即曾与此有关,我懂得β淀粉样蛋白、tau蛋白缠结等专有名词,知道AD药物治疗的领域空白和巨大市场,但我却不曾认识到AD患者实际所面临的巨大痛苦:在记忆逐日被蚕食以后,陷入非匀速的、重复或空缺的时间乱漩之中,那一种迷茫、困厄与无助。电影作为后兴起的一类艺术,带来了更好的沉浸式体验,而安东尼在影片中所奉献的表演——喋喋不休的、固执同时兼具风趣的,但最重要是在失去坚实的记忆依凭后柔弱如孩童的一位老人——让我头次对老去有了真切的恐惧。唯是自此起,阿尔兹海默于我而言才不仅仅是一个病征的名称,而是实然存在于人间的苦痛。

也是自此起我才发觉许多感受是我们幻想出来的,另一些则是敷衍地照搬或应和着别者,很少是由我们心底生发、并能称为属于我们自己的。我们看到情感的模式借助流行的因素不断重复,人们时常被激情所役使,陷入臆想所营构的语境,像茨威格笔下的马来狂那样不停奔赴,到头来才知奔向并非真实。
所以这一次、我想坦诚些,不再试图模仿谁以使自己成为某个虚假的形象,不再试图讨好谁以获取意谓不大的阅读量,我只想用柔弱但又坚实的文字、来捕捉这个夏天的一些感受——一些只怕今后我不能再回忆起的感受。
三、
有时想起来,记忆很像是空气一类的东西,平日无所察觉,却又是维系当下难以或缺的养分。
这也是我们何以研究历史的原因。涂尔干的《教育的思想演进》是对现代教育发生的考察,更是理解现代教育的切口所在。他说那些教育机构“有它们的过去,过去是培育它们的土壤,赋予它们现在的意义”,如果我们仅仅以它们的现在去衡量它们,“脱开过去对它们进行考察,势必会出现大量简单化的理解甚至曲解”。
类似的、归结到个人,若是剥掉过去、抽离记忆,那我们势必要陷入自我的真空,陷入长久的不可自知之中。于是《笑忘录》中的塔米娜,才在世事变故、亲人永别之后,那么想回到布拉格寻取那个写满自己和亡夫经历的日记本;于是曼联传奇主帅弗爵爷在脑血栓病发后,才立马想到拍一部纪录片、只怕记忆不再留存;同样的,于是当我再下笔这一篇文章之时,我才终于有了师出之名。

四、
梅西终于还是离开了巴萨。
那天早晨睡眼惺忪中醒来,看到同为巴萨球迷的实验室学长发来两字“妈耶”,而并非球迷的好友则说我“房子塌了”。于是我猜测到什么,立马打开新闻软件,万万没想到映目的标题是“足坛地震,巴萨宣布梅西将不再效力球队”,顿时心中一空,苦涩像老旧墙体中的积水一样渗了出来,夹杂着不可置信。
毕竟之前大家虽说都在调侃梅西是失业老汉,但似乎谁都不曾怀疑他下赛季仍然属于诺坎普,当人们都在期待梅西与阿圭罗德佩等人在球场上能生发出何等的化学反应之时,事情的态势却在一夜间扭转、断崖般直下。

不能接受,像不能接受那年的罗马城,不能接受那个偷袭一般的快发角球。当大家都在网上愤恨地骂着拉波尔塔时,我只是保持沉默,像那个晚上,沉默地等待着内马尔开出任意球,等待着罗贝托捅射破门的那一脚。可奇迹再没能降临诺坎普,梅西最终转会大巴黎,穿上30号球衣。
在临别前的发布会上,梅西说他去年想走但没走成,今年却是想留但不得不走,造化的确弄人,在经济压力和规章制度面前,无论两方如何情投意合,也难逃一分——多么像日常中平凡的我们啊:有情人难成眷属,梦想也时常被辜负。
本来近些时候,梅西把上次美洲杯决赛失利而蓄起的胡须给刮掉了,我还以为是我的青春它感到不忍、归来再看我一看,可现实是梅西原本被胡须遮盖的脸庞长出许多新的皱纹,而面目似曾相识的人已以新衣换旧袍,当照片替代p图,局中人才终于败下阵来,痴痴地反复呢喃“真就如此了吗”。
可成长究竟是什么,不就是认识到“没有什么是非怎样不可的”吗?我想许多人只是在梅西“一人一城”的童话中生活了太久,不肯相信诺坎普的国王有一日也要移疆换土,还以为故事能由初衷写定,但现实总要为美好配上意外的秤砣来达到公允的平衡。
我们终究要接受我们人生的配额,如许地山的《缀网劳蛛》那般:
“我像蜘蛛,命运就是我的网。蜘蛛把一切有毒无毒的昆虫吃入肚里,回头把网组织起来。它第一次放出来的游丝,不晓得要被风吹到多么远,可是等到粘着别的东西的时候,它的网便成了。”
“它不晓得那网什么时候会破,和怎样破法。一旦破了,它还暂时安安然然地藏起来,等有机会再结一个好的。”
“它的破网留在树梢上,还不失为一个网。太阳从上头照下来,把各条细丝映成七色;有时粘上些少水珠,更显得灿烂可爱。”
“人和他的命运,又何尝不是这样?所有的网都是自己组织得来,或完或缺,只能听其自然罢了。”
五、
这是一篇杂乱的文章,有记忆,也有时事变迁,有思考而得的感悟,也有流动的体会。但我想它总是有一个核的,就像一个人无论兼具多么径庭的特质,但终始是以他这个人作为母体,如同纽扣一样把不同东西别在一起,成为相较局部而更为完全的整体。
那这个核是什么呢?我想我没办法用一个词来捕捉,因为它不具形、充满着含混,与往事与记忆有关,与成长与老去有关,就像傍晚时分行着路,猛然抬头才省觉天色已晚,再回首看去走来的路,相别许远、犹如隔世。
所以我偷了个懒,借用了过去曾用过的题目——“往事既远如青天”。

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这个句子,可能因我时常浸润于往事的影响之下吧,犹如青天普照、覆于穹宇。可即便我们无时无处不在其下,但青天总是遥不可及、相去万里,至多只能仰望,它已如诗歌凝固成文字一样凝固成我们自身的一部分,无可改易,无可更替。
但至少、我能把它写下。
六、
每次回到重庆都诸般滋味。
其实很难说得上它之于我是什么地位,故乡吧也不是,自小生长在别处,直到十四五岁读初三的年纪才来到重庆,待高中毕业后又往去它处;逆旅吧也并非,每每被问及籍贯,我总答自己是重庆人,逢至假期又总想回重庆去,魂牵梦绕犹如心结。
那又是什么叫人如此挂念?我曾戏说,走在北京的任一个路口,你都不难想出更远处的街景是如何模样——楼与人都在现代的固定样式间重复。可重庆不同,山与水的骨架撑开了城市的布局,人不再能任着性子设计出模块化的街区,你的行程总要依着自然的起伏而相应变化。道路错综交叠,空间多层码放在一处,有时你明明望得见路对面,但硬是寻不出连通的道路,有时导航引领你直行,但前方是硕大一个天坑。
于是我最爱在这难测的变化中漫步,顺着山势在城市中升降,沿着江河看水天明亮,自这一岸走至那一岸,从桥上俯身看眼下泥黄的湍流扭结成复杂的图案,江中或有浮礁或有绿岛,脚底不息的水声和身后川流的引擎声混响作一团。

说起来,最特别是18年后的每个夏天,自己都会从渝北区的家中步行至高中所在的南岸区,几乎都要花上三个小时的时间。起因源自高中,每当心情不好时,总爱把自己抛掷在路中,比如刻意坐一班绕远的公交,摇摇晃晃攀着长江边,要多一倍的时间才能抵至学校;比如放学后不在学校边坐车,要一直走到江对岸才坐乘交通工具;再比如一早不到六点便起床,迷蒙中不靠导航、依凭着记忆的线索走到南滨路的精典书店,像是往去凭吊,像是一种庄严的仪式。后来看《重庆森林》时,其中金城武解释他雨中跑步是“因为跑步可以将你身体里面的水分蒸发掉,而让我不那么容易流泪”我才醒悟般的察知自己为何要借助徒步的形式,就好比如一架忧伤的洒水车,沿路把情绪泼洒在方石砖的路面上。
所以这个夏天,我照旧还是在这座山城里漫无目的地闲行,只是这一回,沿着渝中区临长江的南侧一岸去了。坐轻轨到两路口,出了站,便呆止住不知方向,一边是并无人行横道的车路,一边是曲折递降的吊脚楼群。眼见天色要晚,心中略有怯意,但总不能丢人地折回轻轨站吧,便狠下心顺同石阶落进老旧的、脏灰的居民楼中去。好在路不算难走,虽然七折八转,但总能找到下一截递降的梯阶,沿途古板的老楼即便拥挤,光线也尚能扒得进来,让这隐蔽少人的小道少几分危险的气息。路旁偶有石板的长凳和垂须的榕树,零星见得斜倚瘫坐着的老者和树下烧纸钱的人,于是醒然般地查了日历,才知已在中元节左近了。

一路落差有几十米,我从楼与楼之间钻了出,骤降在车马横流的主干道上,临面就是菜园坝火车站,听引擎和轮胎的声音猛扎上来,才大梦似地回味方才那一路,好是淳朴、好是静谧,甚至好是虔诚。尚未步入其间时,我只觉它肮脏落伍,担心或会迷路、或遇歹匪。只是走进以后,阴阴暗暗的凝滞之中,有老人闲渡时间叫人艳羡的安逸,有楼脚油腻小店门口一盏黄光灯的暖慰,还有树下烧纸所弥散开的自古早时就一直传承下的焦糊味。这样的场景我有多久不曾见到呢,我又何以与它疏别这么久呢?细想下来这应当是小镇的气息吧,在发展和繁碌尚未抢占小镇之前的气息。
同时我又有多久未曾如此细致地留意走过的路途了呢?是啊,长久停居在城市之中,街面无不宽阔整齐,每条道路都被转化成高德的数据,无有迷路的隐忧,所有举动也都在镜头之下,哪会受人尾袭。但由此造就便是无视的透明,像是三进的大院撤去所有屏风,迈进门来便直望见后厅,于是道路只成为目的地之间单一的线条,为短视频和微博提供滋生的场所。但重庆因为地势错落,便像地图的百慕大一样干扰了导航,吊脚楼间的羊肠小道更是添增不少隐蔽和阴幽,所以一旦走进来,落下的每一步都需注意,身边处处景别也都应留心,人和楼宇也不再是简单的模式的重复了。这么想下来,我先前抱怨现代性的单调,但我自己岂不曾正是这单调的组成之一?
沿着菜园坝旁的大道再继续前行,但在走远前我又回头看向那拥拥蔽蔽的吊脚楼,心想重庆这座城究竟含纳了多少种的社会生态,静静依附着各自的根土、各自不同。忽然写到这里,我明白我为何如此挂念重庆了,因为重庆于我而言是个复数——地形的复数、社会的复数乃至记忆的复数。它的形态是如此富饶,它所含蕴的容质是如此丰足,它如此持韧有如纤维素,值得我用一生去消化——即便我分解不了它丝毫,但为分解它所做的涌动便足以给养我这有限的一生。
七、
记忆嘛,真是个麻烦东西。
你很难把握得住它,只因它介于虚拟与实体之间,我们时时刻刻生活所处都是当下,即便才将发生的事,一旦细想起来,也是恒久般遥远,毕竟时光的急流中我们都被裹挟而下,任谁也无法两次踏入同一条河。尤其是身在异地回想故乡之时,由于不再有实物的支撑,记忆的分量便轻得同于梦境,所有往事真是青天般遥远。所以我曾写过“概念的城市”,大抵意思是说,比如我身居北京之时,一千七百里外的重庆、偌大一座山城,便只被折叠为一个悬浮着的、模糊的符号,一个个人属性的概念。

此外嘛,记忆不过是对往事的部分留存,毕竟分秒累积下来总是庞大的数字,我们又并非强闻博记的富内斯,如何对所有事都历历在目。于是一段相同的经历,不同亲历者所侧重保留的部分都有所不同,所以当我们共坐一处聊及往事时,就如同用各自回忆的拼图来完整一个故事,或是以相异的意象来拼写一首整诗。那日同宝批龙聊天,才刚实习下班的她眼见得天黑了下来,便说她突然想起高一时,我们去到初中部考试,她坐我身后,而我忽然转身递她一只耳机,此时的窗外正一片绿色。其实坦诚讲,这一幕我全然都记不得了,但它这么长时以来仍然都保存在他人之中,直到它再度被提起、再度被分享,便和我所持有的那些记忆碎片混合到一处,成为一个相通的连续,描摹出所历经过的往事轮廓,如同留下蜗牛爬过后的银迹。
再有是那些糜腐成死水的记忆,当它们不再能被分享,只在个体的脑海中静滞不流,便成为一种伤累。之所以无法分享,要么是因斯人已去,要么是已秋风悲画扇。本来也可倾诉给旁者,但许多情恳处在局外人看来只是矫情造作,于是也都止言,任记忆吹动情绪,落下满地黄枯的低愁,这一种情绪,倒是六年前也曾写到过:
清平乐·苦旅
路赊怀旷,掩抑尘如浪。人是仿佛灯火暗,月下鸦声摇晃。
渐觉流景其长,往言糜腐成伤。幸自笠风担雨,抖平露寒秋霜。
再读这首词,竟发觉、关于记忆的情绪也都成了记忆的一部分,而我现在有关记忆的书写,势必也将成为今后的记忆之一,真是“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啊。
诶,记忆这个麻烦东西。
八、
闭上眼,帘子上的雨水仍旧不住地流淌,灯光下黄闪闪的,像在一并连灯光也给冲走了。
只可惜,我的笔端没有雨水那般流畅,一篇文字顿挫写出来,满脑的思绪艰难成型。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夜晚,时间的界限弥缝模糊,分不清天色是什么时辰、分不清是一年中的哪个时令,甚至分不清今夕何年。
觥筹间的话语中,我们用回忆的话语构建出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中我们甚至能看见自己,不受操控地、一如注定般的上演着往事。
也是在这个世界中,经由彼此的叙述,我们看到了曾经被遮蔽的往事,知道了许多先不曾知晓的内情。
但是故事已经不属于我们,剧情像荧幕内的画面一样不由观众写定,我们只是在造梦的黑匣子里重温那一段情感体验。
于是我举起杯子,细微的气泡凭空从杯子中升起,连带着辣舌的苦辛一并被吞入咽喉内——敬给所有不在场者,敬给所有出演过的不在场者。
如果房间里有张桌子,而我又不在房间内,那桌子是否存在?
类似的,如果往事确实在某个时刻发生,而已无人停留在那个时刻,那往事是否存在?
以及那些出演过的不在场者,如果我们再也不会再见,那他们是否还算存在?
你看庄子写“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想来最远不过青天之遥吧,所以我写往事既远如青天。
同样,如果再不能与那些离开的人相见,我们的关系是否就如泰戈尔的诗句般遥远?
“砰”,是在场者与我碰杯,正当我即将滑入虚无之时。眼前,盘中的烧烤依然泛着热气,雨水金灿灿地把我们包围。我看着身前的方桌正支撑起一股氛围,忘记了此外的房间中还有无数张桌子摆立;我和着身旁的师友高声说笑,不曾想起那些有事推脱和关系早已冷了的人们。我突然想到世间这么多人,密密麻麻排布的面孔,何以有了亲疏之分。可能就像是站在花园中的小王子,千百朵玫瑰也无法取代他那一朵——是曾浇过的水、陪伴过的时间,定义了小王子的唯一。而我们同样也被往事定义着,现下其实是过往的一个切面,所映射出来的我们不再是单独的点,而是一段历程、一种丰度。也正因并非孤点,我们才有了相交的可能。
这么说来“往事既远如青天”又有了新的含义,一方面是往事确属遥远,时间的单向性赋予人生难逆的宿命性;但同时也因往事如天,我们共处其下,才会在毕业多年以后再聚,在雨夜中的烧烤摊上营造着热气。也正是与巴萨、与梅西有关的往事,让许多同好者以此结识,经由记忆而又再造记忆。
于是当我再度感叹记忆是个麻烦东西时,听起来真如一声爱嗔。而我之所以那么害怕衰老、恐惧阿尔兹海默,或许便因“失去了记忆,也即失去了自我”,安东尼在电影中说他感到自己的叶子都要落了,是啊、当树木失去叶冠也就不成其为树了,我们不都依赖它的光合而得以存活的吗?

睁开眼,那个夜晚从脑海中褪去,不再有雨声也不再有碰杯声,而我正独坐在北京、紧紧抓住重庆的叶子。
二〇二一年十一月
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