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
最近有很多个奇妙的瞬间让我产生了动笔的冲动。
比如几天前的一个小雨淅淅沥沥的晚上,我忍不住嘴馋下楼去超市买了两包薯片。然后沿着惯常的小径穿过小区的一片林子,小径昏暗,当我正准备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的时候,突然被一团“不知名的”物体给吓了一跳,灯亮起来的瞬间才发觉原来是一只好大的青蛙。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自打我小学离开外婆家以后,除了在菜市场,再也没见过这么大只的青蛙。带着一丝紧张,我半蹲着、凑近观察了一阵子,它似乎并没有被我惊扰到,反倒显得我胆子真小。过了半分钟,它才似乎意识到要避开我去到别的地方,我一时玩心肆起,它往哪个方向跳,我就堵住它的去路。没过多久,感觉乏了,心想着这么大只青蛙,要是被别的有心之人见到了,岂不是阳寿将近?于是我连推带踢地把它赶到湖边,它扑腾扑腾了两下,在我短暂的注视之下,往湖心游去了。
比如考完试的那个下午,我错过了最近的一趟回家的高铁,平白无故在车站熬了差不多两多小时,碰巧手机也只剩下岌岌可危的电量,横竖都写着苦闷。但我发现往往这种时候,隐藏的社交技能就会被无线开发出来。邻座来了一个小姐姐,我开始有一塔没一搭地侃大山(新学会的一个词,觉得很有趣,不知道这样使用是否恰当)。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和陌生人聊天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分析对方平时的性格和为人。但很不幸地是,对方开始暗暗地透露自己家庭人脉关系,让我从简单的接触中推测对方是一个眼高手低、功利主义的妹子,聊着聊着便觉得没意思了。设想在现实生活里,我应该不会是那种和对方长久相处的类型。
随后上了地铁,邻座来了一对母女,严格地来说是两对——一个带着小宝宝的妇女和妇女的妈妈。一路上妇女和婆婆都在逗小宝宝开心。操着一口朴实的乡音,却用最可爱的语气和懵懂的小宝宝有说有笑的。我忍不住瞥了好几眼,小宝宝肉嘟嘟的嘴边挂着口水,眼神炯炯地到处望着,时不时被逗得腼腆一笑。妇女说是逗笑,其实翻来覆去就是几句话,但是那种溢出屏幕的幸福感,挡都挡不住。我就在想当初我妈生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是满心的欢喜?是不是也老是用额头往我身上蹭?说着一些我似懂非懂的话?
时间再往前一点,比如“小男生”这个词。就和小女生一样,我发现这个词的过了某个特定的年龄阶段之后,就自然而然地从名词转变为了形容词。上小学的男孩子自然是小男生,等慢慢地上了初中、高中就开始朝着“大男孩”发展,不会有人刻意把这两个阶段的男生叫做“小男生”,因为这时的小男生纯粹是从生理意味上划分的。可是等上了大学,情况似乎开始有些微妙的变化,“小男生”的社会意味开始逐渐凸显,成为两性关系中相对弱势男生的身份认同,又或者说是初入社会的男生和久经职场的男士的角色划分。和俏皮的“小女生”则完全不同,小男生这个词似乎带上了一些难以察觉的嘲讽意味。但有时可能也表达了成年人对青春期的爱恋所自带的那股纯粹、朴实的感慨与追思吧。我一时想不起究竟是为何对“小男生”这个词产生兴趣了,只凭着便签上面的备注,摸索一些零星的记忆。
然而以上内容和原本想写的五点半主题,基本上没有任何关联。强行解释的话,只能理解为都是脑子里无意识的思考,投诸于笔,往后也好有个念想。
好的,进入主题。
说起来,我本质上宅的属性还是蛮浓厚的,而且可以好几天一句话都不说,但是内心戏十足。逮着下午出门取快递的机会,破例出了趟门。往常这个时间点驿站外都是满满当当的人。小镇上班族陆陆续续下班回家,接小孩的老人也差不多回到校区,顺便取个快递再上楼,宅家许久的人也开始出来觅食。趁着天色还未完全暗沉下去,小孩子还可以在外面四处溜达,等到饭点再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家也不迟。更有摆地摊卖菜的小贩,虽然成色不好、没几个客人光顾,也迟迟不肯收摊。麻辣烫、炸炸的小推车也会赶在人群渐渐多起来之前占据自己的常年固守的地盘。于是顺便或者下楼取快递的人可以一次性享受三种服务,而且并不冲突。
我取完快递后点了三串炸炸,便背过小推车,望着往来取快递的人群。
很显然,中老年人的世界惯于在极致的单调中寻求一丝所谓的别致,一眼望过去,浅淡不一的黑白灰占据队伍的绝大多数,高低错落,杂乱而有序地等着从天南地北邮寄过来的东西。有一位老奶奶专门守在墙柱子底下的垃圾桶边,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被人遗弃的快递纸盒子。
回过头,一个穿着蓝色碎花珊瑚绒睡衣的女孩子恰好和我的目光撞了个满怀,大致看得出对方长相清秀,当我想继续观察的时候,女孩已经把头扭过去,排队等快递了。我想着一会儿等她取了快递,再观察也不迟,遂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一对骑着小电驴风尘而来的母子身上。母亲等小男孩从后座下来,叮嘱他慢点,话还没落音,小男孩便摔了个结实,还不忘举着手里拆封的威化饼干,一点儿也没哭,快速起身,然后屁颠屁颠地往人多的地方半跳着走过去。
突然,身后飘来几缕勾人的辛香,我转过身,发现我的炸炸正躺在铁网上,一层又一层辣酱往上刷着。先前结账的时候,我和老板娘说要辣些,但别沾太多油。于是便有了刚才的画面。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又把身子扭过去,发现那个穿睡衣的女孩已经走了,隔了差不多一百米的地方,捕捉到她的身影,很快便从我的视线当中跌出去了。这时,老板娘突然喊了我一声,把包好的炸炸递到我的手里。
我双手满满当当的,循着来时的方向,探着这条塞满麻将馆、蛋糕店、美妆铺子、生鲜馆、粉面馆儿、杂货铺、凉拌菜馆……满是低声嘈杂的回家的路。
进了小区大门,正对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儿,一个老奶奶牵着孙女,旁边跟着个子高点的孙子(我姑且认为他们是奶奶和孙子孙女的关系吧)。擦身而过的时候,瞥见小男孩手摸着那几个字,走过去,这时老奶奶伸手朝向小男孩。我原本猜想老奶奶是不是要训斥小男孩不要随便乱摸,没想到老奶奶牵着小女孩往回走了几步,停下来,问小男孩上面这几个大字你可认识?我走远了,隐约听见小男孩说我认识,然后磕磕绊绊地读出声来。
原本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儿,但是因为那五个大字儿,我又萌生了一些别样的情愫。
再往前走着,小径路口冒出来一个人来,样子记不得真切了,我只一眼盯着她身后的吉娃娃。瘦瘦小小的个儿,棕褐色的毛发打理得锃亮。我眼看着它走到一旁的石柱底下半蹲着撒了一抔尿,下意识地觉得舒畅极了(啊不小心暴露了)。继续,沿着小径往里边走,路上没有其他人,周围笼罩着汽笛声、嬉闹声、风声、树叶摇晃窸窣声交织在一起的回响,越发衬得曲径通幽。
我穿着一双黑色的马丁靴,塞了一双鞋垫。我发现,这年头鞋垫的营销都喜欢用“踩屎感”这个词,极具诱惑和欺骗性,又带着满满的羞耻感,有人踩过屎嘛?那是什么感觉?我没办法忽略每走一步,脚底下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吸气和呼气的声响,多半和鞋垫无关,应该是这双马丁靴的鞋底太软了,毕竟拼夕夕的羊毛也不是那么容易薅的。可是我会下意识地联想到“踩屎感”,多少添了些哭笑不得。
穿过小径,远远地就听着接孩子放学回家的母亲在考自家小孩古诗词,“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小时候哪里知道长大的烦恼,只盼着快点长大,摆脱长辈的束缚。到如今才越发觉得“少年不识愁滋味”啊,但各有各的忧愁,只是我再也回不到过去。所以每当和弟弟在交流的时候,我都尽可能地设想一下假如我在他这个年纪,我会有怎样的诉求,会有一些怎样的不满和希冀。虽然不一定可以一一帮他实现,可一想到如果当时的我,也有这样的姐姐或者哥哥可以带着我、关心我,能够心平气和地和我交流,也能够给买好吃的、好玩的,那应该会很幸福。
“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我介于两者之间,但我希望他是前者。
终于回到电梯口了。虽然小区电梯从来没有拥挤过,但好歹这个时间点,上下搭乘的人会多一些。离我最近的显示在B1层并且停留了好一会儿,显然有人要上去。电梯里边是个超级容易尴尬的地方,碰上保洁阿姨还好,我多少会示以微笑,换做其他百年难得见一面的上下楼邻居,我基本上都是面无表情地走进去,按下楼层键,然后端正地朝向电梯门口。这下倒好,迎面是一对男女,旁边站一个埋头玩手机的中年男子,他们仨儿认识。迎面的那个男子背靠着把女子压在电梯墙面上,说说笑笑,我简直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脚指头尴尬地可以抠出两室三厅了。这算是一路上我唯一遇到的不太愉快的事情了吧。
回到家,还是一个人。虽然多少有些空荡荡的,但比起之前实习租房独居的生活经历,显然无需房租、踏踏实实住在自己家里的感受要好一万倍。以前的很多憧憬在浅尝辄止的切割下,似乎分裂出更多选项。有人说过我总是想法太多,却难以落到实处,是也不是?不管了,以后的路慢慢走,想做的事情也要一一兑现。比起虚无缥缈的未来,我觉得当下的生活显得真实而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