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小城如画 【二】Ávila，讲不完的故事

[还是把这两篇补上算了。虽然文字内容之前部分同学看过了~]
　　不知道是谁发明的“在Salamanca大学墙上找青蛙”这个娱乐大众的游戏，那蚕豆大的小东西害我错过了天黑之前能到Ávila的最后一班火车，而接下来的周一则不幸的赶上诸多景点闭门谢客。
　　圣特雷莎博物馆依然开放，起先我只是随意地看看入口处出售的纪念品和明信片，不料走着走着，突然眼前就出现了圣特雷莎的手指。已经风干的手指被装在精致的玻璃罩内，上面还保留着原本戴着的两只戒指。在Salamanca我见过圣徒的一只手臂以及像珠宝一样装着的圣徒的骨骼，这种膜拜的方式对于我们东方人来说也许多少有一点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不过见得多了之后，倒也习惯过来了。
　　走出Ávila城，在它的外面有一座教堂，我路过它的时候天空正乌云密布，教堂在这一幕天空的映衬下竟有一种强烈的悲壮而神圣的震撼力——这确实是真的，它承载着一个悲伤的殉教故事。
　　公元4世纪初的时候，罗马帝国仍然对基督教徒进行着疯狂的迫害，强迫他们放弃自己的宗教信仰，或是直接用各种残忍的手段置他们于死地。始终坚定地坚持信仰的圣比森特三兄妹在入狱之后设法逃出，向北而行，然而就在他们到达Ávila的时候，他们被罗马人抓住了，并被施以酷刑，直至尸骨被抛下山崖，荡然无存。这番酷刑是如何残酷，光让后来人凭空想象的话也许并不能给人以太深刻的感受，然而据记载，当年曾出现在行刑现场，并且还曾以此为乐的一位犹太富人后来却受到了良心的折磨，为其之前所为感到后悔和痛苦，为了赎罪，他在三兄妹当年的殉难地为他们立起一座空墓，石棺的两侧用图画的形式记载下了三兄妹从入狱、出逃、受刑致死，以及这位犹太人向上帝请求宽恕的整个过程，其中三兄妹受刑的那一面最为让人触目惊心，罗马人先是让人脱去了三兄妹的衣服，把他们架在刑具上用力扯开四肢，而后竟是通过用厚石板碾压头部的方式，将三人残忍杀害。
　　石棺上的浮雕涂着鲜艳的色彩，匆匆路过的游客们看见的或许只是一个经过一番修饰的老墓，但只要留意到那几处细节，定会让人停下脚步心生感慨。让我感觉最不可思议的是，尽管这些浮雕上的形象的表现方式并不十分写实，甚至有些朴拙，然而却能带给人如此强烈的震撼，这确实是艺术独有的感染力。
　　后来的人们在这座墓所在的地方为他们盖了一座教堂，经过好几个不同时期的不断添加和扩建后，将其建成了现在的模样。这座教堂的全名就叫做“殉教的圣徒兄妹比森特、萨维娜和克里斯特塔教堂”，通常被简称为圣比森特教堂（Basílica de San Vicente）。
                
                
                
                
                
                
                
                
                
                
                
                
                
                
[从左至右：（1）在阿维拉，三兄妹被脱去身上的衣服；（2）三兄妹受刑；（3）异教徒通过用石板碾压头部的方式将三兄妹杀害。位于石板上方帮助实施酷刑的是一位犹太人（红衣）。在上方，两位天使托起三兄妹的灵魂带往天堂。（4）犹太人受到神的惩罚，他被一条巨蛇缠住身体。犹太人开始悔过并乞求饶恕；（5）上帝最终宽恕了他，作为感激，犹太人为三兄妹修砌了这座坟墓。]
　　再说回Ávila的女儿圣特雷莎。特雷莎7岁的时候就跟他的一个哥哥一起抱着殉教的决心离家出走，但并没能如愿，特雷莎的叔叔找到了她并把她送回了家。童年时期就喜欢和伙伴们扮作修女玩的特雷莎在成年后正式成为修女，后来创立了加尔莫罗赤足修道会。圣特雷莎当年出走被叔叔找回的地方，就是位于古城对面、距Ávila城1.5公里处的四柱台，如今它对于更多游客来说则是一处观赏Ávila城全景的最佳观景台。我在一天之内往返了两次，第一次去是因为在城里走错了方向，本来想去大教堂，结果不知怎么却绕到了另一侧的Puerta del Carmen，索性直接先出城去了四柱台。去那里的人大多数都是开车，走路去或许并不是很有趣，因为沿途完全没有风景。选择在中午时分去四柱台也许是错误的，此时太阳的位置在正上方，而Ávila城朝西的一面则完全照不到光线。后来一次是我参观完城门外的San Pedro教堂之后，原本想返回旅馆时发现太阳正从西面明晃晃的打在脸上，直觉此时应该是观看Ávila城全景的最佳时机，于是当即决定：再去一次四柱台。我算是幸运的，那时已经是晚上8点左右，我还是赶上了最后一缕阳光照在Ávila城上的景色，整座城在那一刻变得金光闪闪。这样的景色在我到达之后只持续了数分钟，后来赶来的一位女士看到的已经是阴影中的Ávila城，不知她是否会觉得有点失望。
                
                
                
                
                
                
                
                
                
                
                
                
                
                
                
                
                
                
                
                
                
                
                
                
　　等从四柱台又绕回城内（这次可得怪自己没常识了，放着原本来时熟悉的沿着城墙的路不走，非要换条路从中间回城。中间便是这座城的制高点，需要爬更陡的坡不说，路程也变长了，结果等我返回再加上吃完晚饭后已是很晚），尽管已经十分疲惫，却还不能立马去睡觉：我是在临行之前才突然改变主意，划掉了在 Ávila的其中一晚，增加了Segovia，计划改得匆忙，还没来得及查从Ávila去Segovia的班车时间。问旅馆的前台接待，她也不知道。于是我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到了大厅的沙发里，指望着能从哪个网站上搜出点结果来。
　　这时有人进来。是一位老先生，身披一件不是太新的米黄色风衣，戴着一副我已经多年没有见过的，里面是近视或者老花眼镜，外面又盖着一副可以翻起来的浅色太阳眼镜的那种古董眼镜，灰白的卷发有些凌乱，但整体看上去却还显得很有修养。在跟前台接待打了个招呼，又向我问了个好之后，便走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没过多久，老先生便开始问候我些简单的话，诸如从哪里来的啊，在这里玩多久啊之类的。
　　“我叫Richard。”老先生伸出手来：“很高兴认识你。”
　　老先生的这段话是用英语说的，不过Richard这个名字显然不是他的本名，因为在西班牙语里没有这么个名字。后来我才知道他的西班牙语名字应该是 Ricardo，倒是很幸庆他没有直接给我报真名，因为按照西班牙语的发音规则，打头的这个R该发让舌头上蹿下跳的大舌音，我的舌头跟我的人一样不喜欢剧烈运动，所以我总是躲着跟姓R的人交朋友。
　　既然已经打过招呼，我索性就搬着电脑坐了过去，隔那么远说话总有些别扭。这大概是我在西班牙第一次和陌生人聊天，所以当时完全没有考虑太多，后来时间长了领教到了当地人的能聊之后，再遇到和我打招呼的陌生人就不得不先三思了，先看看此人是不是无聊或者好色之徒，再根据当时是否急着想去某处景点，或者累了想回去睡觉，来决定是否与其搭话。若是不喜欢此人或者体力不支，便赶紧假装语言不通闪人，要不然都不知这一聊下去会聊到何时。就拿这位老先生来说吧，估计是刚从某间酒吧回来，满嘴浓重的啤酒气，不过似乎在酒吧还没聊够，所以到了旅馆还继续找人接着聊。我没有那个体力，所以聊了不久后就变成老先生的个人讲座。老先生先是跟我说了一大堆的圣特雷莎，似乎每一个来到Ávila的人都是为了看到更多的关于这位修女的东西，了解更多关于她的事一样。可我不是，我并不熟悉圣特雷莎，也很难静下心来像个修女一样思考那些大人生，我来Ávila只是为了看看那如同童话里一样的城墙。说完圣特雷莎之后，得知我很快要返回马德里，老先生又强烈推荐我去看那里的博物馆。在听他说得滔滔不绝的空当中，我突然想起来问一个问题：您是哪里人？
　　“我就是这里人，Ávila人。”老先生说。
　　噢！当地人，挺好，难怪之前看到有书上说什么Ávila人的热情，这之前还没领教过呢。不过，既然是这里人怎么会跟我一样住旅馆的呢？
　　我没有问这个问题，知道他是Ávila人之后，有一个让我更好奇、更想知道的问题等着要问。我打开我之前拍的那些照片，选出一张给他看：那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照片里的，是我自从来到这座古城之后，就反复看见的一种石雕。这像是一种动物，长着4条腿，头的两侧各被挖了一个小小的洞表示眼睛。这样类似的石雕有大有小，遍布古城的各个角落。小的只有大约20公分高，而大的则比人还要大许多。可是所有的石雕都以一种非常粗糙而简单的形式表现着，以至于我对比了十几座之后，还是没弄明白这到底是哪个物种。
                
                
                
                
                
                
                
                
                
                
　　“噢，这个。”老先生推了推眼镜，凑近屏幕看了看后，慢条斯理的说：“我认为，是猪。”
　　“猪？”
　　“因为，如果是牛的话，那么它应该有角。这个东西没有角。”
　　这理看起来有够歪的，但竟也让人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我曾经想过那些家伙会不会是牛，甚至北极熊，但我坚决难以认同那是猪。后来我在一些地方看到记载，原来那还是凯尔特人留下的东西，也就是公元前的骨灰级老古董了。我辨别不出来，是因为这些里面包括了不止一种四蹄动物，其中居然真的有猪，另外也真的有牛，不过没有角。没人知道那些牛的角跑到哪里去了。
　　答题游戏暂告一个段落，我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需要寻找答案。既然老先生是本地人，那么他是否知道，或者能告诉我在哪里能查到去Segovia的车次呢？
　　“在网上就能搜到。”老先生说。“你搜搜看。”
　　我从之前就开始搜了，无奈西班牙的无线网络确实经常让人很崩溃，有时眼看着一个网页几乎就快打开了，突然就掉了线。通过这样的方式找，效率实在是太低。
　　“Ávila的报纸上有，”老先生说：“酒吧里会有报纸，你跟我来。”
　　都已经凌晨一两点了，在这个又黑又冷又困的夜晚还要出门散步，我有点犹豫。但毕竟问题总得解决，我还是跟着老先生拐进了一家已经在打扫卫生准备打烊的酒吧。女招待倒是很热情的招呼我们：“喝点什么？”
　　我摇了摇头说不用。老先生问女招待要来了当天的报纸，哗啦啦翻到其中一版，汽车和火车的详细发车时间全在上面。
　　我赶紧找到我需要的那部分，拿出纸笔抄了下来。老先生的做法更为干脆，他问女招待能不能把这版给带走。估计由于是日报，到了第二天也就没人看了，女招待很大方地让老先生随便拿。于是最后老先生就把那一大块报纸都扯下来送给了我。
　　回旅馆之后，我以太累为由和Ricardo老先生道了个别，终于可以回房睡觉了。但也许真的是太疲惫，第二天早上起来我的感觉并不好，并且刚到西班牙的这些天来，不知道是因为着凉，还是当地的自来水以及伊比利亚生火腿实在不怎么卫生——也许都有吧，总之我后来就一直不停地拉肚子，所有这些加起来，当天早上的状态就已经是非常差了，甚至有点怀疑照这个状态下去，还怎么走剩余的五十几天的路程。于是我决定取消剩下所有在Ávila游览的计划，退房后赶最早的车去Segovia睡午觉。我正拖着大箱小包的在前台付账的时候，正巧Ricardo老先生从外面回来，昨晚他说过今天要带我去参观一个有意思的地方，而我也答应了的，可是现在我要失约，而且，如果不是他正好在这个时候进来，那我就是不辞而别了。
　　我现在就要走了，我说。我今天不舒服。
　　噢！哪里不舒服？头痛？胃？
　　我指了指肚子。Ricardo扯了报纸的一角写了个名字给我：“这个药很有用的。”
　　我说谢谢，然后把纸条收下了。其实我在出发前就准备了一整瓶的黄连素。
　　“看到我留的信了吗？”Ricardo问。
　　“什么信？”
　　Ricardo从放钥匙的格子里拿下来一封信，上面写着102房间。我出门都是习惯把钥匙直接带在身上，如果不是碰到他回来，我大概永远不会拿到这封信。
　　“这里面是一个故事。”Ricardo说。
　　昨天晚上在往返酒吧与旅馆之间的路上聊的时候，我曾说起过我的工作是给小孩子设计东西，Ricardo一听很是兴奋，他说他做老师，教小孩子的，然后就说起他有个故事，里面有好多好多的动物，他说我们可以合作一下，我给他的故事配上画，然后可以出一本书，给孩子看的。
　　我知道那里面装的就是那个故事了。我并没有当场把信拆开，我当时只想休息，我想把信留到Segovia再看。
　　我们道了个别，我记得Ricardo说让我给他寄明信片之类的话，我原以为他在信里留了地址。
　　事实是，信里除了那个故事，只夹了一张旅馆的名片，背面写着Ricardo的全名以及一个房间号。
　　可是我已经离开我们住的那家可爱的小旅馆，离开Ávila了。也就是说，我既没有他的地址，也没有他的电话。当然，他也没有我的，我在走之前并没有把我的号码写给他。
　　我还没有读那个故事，不过我看到了最后一句话：Este cuento no tiene fin.（这个故事没有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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