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 佑


保 佑
几片普通的玻璃,切割组装成长方形的玻璃罩,护住供奉的神明。土地,关公,观音,还有谁?我总也记不住各路神明的大号。大大小小,灰的白的,铜的泥的,整齐的排在玻璃龛内,展示着闽南人对庇护的渴望。小保递给我一只中华,说家家户户差不多都这样。人们忙着拜神,神明忙着被拜。
还是头一次看小保西装革履,中午的酒没散去,红着脸红着眼。几年未见,胖了不少,不太合身的西装,让他看上去既短又肿,疲累中带着喜感,有点滑稽。周围的人在麻将桌上叽里呱啦,半句也听不明白。小保母亲,站在离我两米远的位置,努力的用普通话说了句:“还特意跑下来哦。”当时我笑的很礼貌吧,只说应该来的,应该的。
小保那年从泉州又跑回青岛。毕业离开青岛以后他自己学了设计,回来后,找了一家装修公司做室内设计。开始跟我挤在一间阁楼,后来他说有个同事的房子不租了,在家乐福附近。房子虽然老,但便宜,距离上班的地方也近,我俩就搬到那住了。
90年代初期的楼房,二楼,两个房间。我和小保住在那个十平方左右的房间。只有一张单人床,把床垫子和床体分离,变成两张单人床,中间被一个简易的衣柜分隔,这样在一起住了有大半年。
那时候刚入行,做一个跑腿的工作,每个月一千多块。他刚到青岛没多久,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我俩的伙食常常是两包方便面。
那天小保跟我说他女朋友要来青岛找他。
“啊?你哪来的女朋友?”
“就辣个。”一个福建人的普通话,让答案更曾加几分扑朔。
“哪个啊?”
“辣个,初恋。”小保独特的死鱼眼躲在框架眼睛后方,看着目瞪口呆的我。
想起上学的时候,我戴着劣质的耳机,躺在床上,跟着磁带动情的演绎某一首情歌。歌词凄惨而矫情,很容易触动一个情窦初败不久的无聊青年。正唱着,听见有人喊别唱了,本以为打扰了谁的清净,摘下耳机,发现小保趴在床上抽泣,细问之下,说是想起了他的初恋。
这次要来的就是这个初恋。说起他的初恋,这个平日脸皮很厚的呆滞青年,竟然害羞起来。低着头,我看着他的头顶的发旋,有新长出的半公分黑发,被外围屎黄色的黄毛包围着,很像在哪里见过,疑似某一条流浪狗的屁眼。
“什么意思?要住在这里?”我突然明白他害羞的意思。
眼前的姑娘,很难和印象中,把小保迷得死去活来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个头跟小保几乎一样,在嘴角有一颗跟毛主席差不多位置的痦子,只不过位置是跟毛主席的那颗,上下对称。普通话比小保还要糟。
到了半夜,三米开外,总是传来老鼠装在麻袋里还没有被处决的呼救声......吱吱..吱.......
我强迫自己变成聋子,把被拉过头顶继续睡。这种条件下,这对伉俪只有趁我不在的时候彼此下手,夜里只是吱吱复吱吱,别无其他。入睡前,我都会抱着枕头即兴模仿一段,引得三米开外哈哈大笑:“讨厌,面膜都掉了啦!”
这日子没多久,两个人就搬出去了。打小保搬走了,我的泡面只煮一包就够了。有一个周末,我正躺在床上看书,桌子上是半碗吃剩的泡面。小保突然来了,进门就看见桌上的泡面,本来就无神的死鱼眼里,没有一点神色。我问他怎么了?
“这面你还吃不?”
“不吃了,吃不下。”
他坐下来,拿起塑料叉子,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他吃饭是这样的,印象里不太挑食,遇到喜欢吃的,或者饿急了,吃起东西感觉特别的香。
“到底怎么了?”
小保端着碗,喝下最后一口汤,说:“她要回家。”
调料包里附带的油花,残留在小保厚厚的嘴巴上。眼神中看不出忧伤,我很清楚,那是因为方便面的鱼贯而入,为了完成消化任务,血液被集中调配到他的胃部,导致他暂时性大脑缺氧。他看上去困极了。
小保离开青岛那天,早上出门前,回头看了他一眼。“等你结婚的时候我去玩。”时间轻易的闪过了他不想结婚的那几年。“我要结婚你来不来?”我想起当年吹过的牛逼,“去。”
闽南的芒果树,11月份结了青绿的果实,围在高高的树干顶端,果实上面有一圈枝叶。那是植物的阴毛对它的生殖器起到似有似无,却又竭尽全力的保护。
众人抬着村里的“王爷”,走在两侧都是小楼逼仄的路上,把对相而来的汽车逼退,小保跑上去,递了一根中华给司机。
去机场需穿过泉州市区,马路旁的榕树形态恣意自在,冬季照样绿的鲜明,同那两日见过所有人的面孔那样鲜明,同各路神明一样鲜明。小保把他身上备用的中华,一盒一盒的从各个口袋里掏出来,依次扔进我的行李袋内。想说什么又觉得不知道说哪一句合适的样子。我们在一座低矮的庙宇前道别。庙里挂着大码的盘香,盘香燃烧的青烟,在各路神明面前萦绕。车子开动了,车窗外小保跟我挥手。我瞥见庙里的神明们,在忙着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