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道2》：唯有业随身
《无间道2》是一个众生芸集的故事。它不同于无间1时两种命运鲜明的碰撞，在这部电影里，陈刘二人的主角感被削弱，周遭扮演着命运推手的人物形象逐渐清晰。且不论黄警司、韩琛，初次露面已以运筹帷幄形象示人的倪永孝，就连一句台词没有的乌鸦哥罗继，凭着几个眼神动作，都可以成为整部影片里一道无法抹灭的光彩。 如果把整部影片拆分来看，他们离不开几个重要的配对——黄警司和韩琛，永孝永仁，刘建明和Mary姐。而由他们又延伸出错综复杂的情节，包括黑白两道的激烈对峙，包括陆永昌罗继，包括人性的来回转变。当轮回交织，种种个体背负着的宿命与过往相撞，影片完成了众多故事线的叙述，一触即燃——大排档的最后一场重头戏亦由此而生。 大排档的戏份见证了倪永孝作为黑帮老大操控全局的精湛能力。倪永孝这个初来乍到隐藏在无间前传里的人物，用短短的90分钟把自己塑造得血肉丰满。他坐拥倪家长子的大佬身份，同时也是陈永仁的兄长；他手段残酷心机冷血，却也会为了韩琛对家人的威胁阵脚大乱。同时，大排档见证了黄志诚和倪永孝的黑白对峙，当他们向着最后一步轮回跨去时，还是愣头青的刘建明和陈永仁处在各自的时空里，为眼前的一幕受到不同程度的震动。待到下一个相差无几的轮回启动，他们就会在天台照面，无间1的故事便随之延续。 韩琛转成了污点证人，就像陈永仁是警方的卧底，都是倪永孝意想不到的一着险棋。这里的三方对峙颇有些无间1结尾的味道，最后依然是最先持枪的人倒在血泊之中，先一步挣脱出了无间地狱的生生循环。这里，黄志诚托着枪把的手腕微微凝滞，刘建明凝望眼前的神情带些难以置信的复杂。深沉的夜色掩盖了他们内心未出口的话。 只有死前的倪永孝有了动作，他扑在前来扶住他的弟弟陈永仁怀里，遮挡好他的窃听器，嘴角浮出一丝凝固的悲哀。陈永仁的神情顷刻间绞痛起来。宿命使他选择了警员的使命，宿命也派来倪永孝告诉他，他们是亲兄弟，这是无法扭转的事实。 曾经黄警司认为枪杀罪恶就是问心无愧，费尽心机除去了老大倪坤，无间轮回却远远没有结束，甚至，这一切只是个开始。开头他对韩琛叹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于是，他转头看着上司为自己葬身火海，那一幕堪比无间1的陈永仁看到黄sir从天台砸落下来时的天旋地转。 他们无一不是变得更加不择手段，渐渐也在无间道上迷失了原本的来向，而更加坚定于情感上正义的天平。多少年后陈永仁也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黄警司，而黄志诚代他走进电梯时，又会不会想起当年火海里他撕心裂肺也没有呼唤出的陆永昌。故事远没有结束，多少年后他们甚至坐拥同一片青山环抱大海滔滔，他们，伴随着他们的使命。当然，这是后话。 韩琛与黄志诚的宿命交织在一起，是因为他们有了共同的敌人——倪永孝。这个爱惜家人的黑帮大佬，以了结他人的至亲好友作为手段，逼得韩琛一步步靠拢白道，黄警司又一次扭转了他的当差理念。面前茫茫大海，两个身份复杂的男人此刻却并肩而立，感受同一种失落悲凉。做完这件事，我就离开香港。韩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当真会是最后一次吗？ 陈永仁的卧底生涯出人意料地因他不清白的背景而生。在监狱里磨砺的时光，他看到傻强渴望尽孝的绝望；在外隐姓埋名的日子，他又扮演着那个亲手毁却亲情的人，甚至阖家团圆的时刻，他仍挂记着卧底的使命而去纸篓里拾一张可能记录着情报的“废纸”。这是陈永仁为自己选择的轮回。他终究不能成为大哥倪永孝的接班人，却也因此难以成为体制内的警察。他渴望堂堂正正地活着，可他的宿命里多了倪永孝，多了手刃他的黄志诚，多了太多他难以承担的复杂因素。倪永孝弥留之际还是没有出口一句责备，只是在瘫软下去之前为弟弟护住了象征卧底身份的监视器。惊痛交织的目光里，陈永仁体内紧绷着的那根血缘的软肋訇然折断。 比起陈永仁的成长史刘建明似乎更加立体，对Mary的感情贯穿全局，隐藏在一扬眉一浅笑里。只是这是段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的感情。闷热的暑天，几记耳光狠狠甩在他脸上。他充血的眼神疼痛地纠缠着Mary，最后一眼，那份悲哀里又含了些许阴鸷。那是刘建明成为无间1里刘sir之前的最后一次动情罢。他冲着远方深深望了一眼，把那个女人的所有连同她的鲜血掐灭在记忆里。这是四年前的最后一个收束，他看上去似乎剥皮退茧，从此与她毫无牵连。这又只是看上去那样吗？ 影片加入了回归的元素。港英谢幕，警队重编，黄警司换下警徽终究还是投入新的使命中，倪永孝也会成为片头他对新一个韩琛口述的往事。前路是未知的，轮回的下一个落脚点也生死未卜。陈永仁投入韩琛手下续写他的卧底生涯，刘建明仍在差馆风平浪静地做一个97之后的警察。各为其主，各安天命，似乎再无交集。 不过只有无间地狱的轮回不会终结。时无间，空无间，受业无间。受业无间，意为着在无间地狱里永受因果轮回之苦，不得超生，也即倪永孝那句颇富因果意味的经典台词——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而第一部的结尾，也点明长寿者才是无间地狱的受难之人，“佛说：受身无间者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在警匪黑白两地周旋的无间使者，终点便是在群山环绕四面空旷的绿茵地上并肩而立，回归万籁俱寂。除受业生生循环之外，一切按部就班，去而不返。 三叔在四个老大的殒命之处吹起了口琴，曲子是《友谊地久天长》。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地久天长的字眼让人脊背发凉。何谓地久天长，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轮回相伴。众生徘徊，众生迷茫，只因不知业从何而起，既已沉沦其中，则不得不追随其后，无从善终。此后伴随他们一生的，唯激烈的竞逐、残酷的手段、随身的警惕，苍凉的宿命感而已。 想到这便理解了那个自称Mary的女孩抬起头来时，刘建明眼里浮起的一丝柔情。随之他压低眉眼，释然挽起嘴角。是再回首的恍然如梦，是想起过去那个在角落默默守望的男孩与如今截然不同的柔软，抑或是给曾经的爱恋一个聊胜于无的交待。
202109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