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
村子是活的。
这个谣言一开始只在孩子中流传,大人们不当一回事。毕竟在大人看来,孩子是没有智慧的。如果以正义划分,那么他们的脑袋里可能全是恶的谎言。他们不与人相近,而与兽相近。大人们认为自己的义务是满足他们动物性的最浅薄的欲望。
村子是活的,人永远死亡。
死亡是平平常常的事,如同一茬庄稼,割掉又重新生长。老人老去了,新生的孩子又在门前奔跑。你要同什么人去讲这事呢?活着的人忙忙碌碌,忙着生,忙着死。对于这件小事的发酵来自闲人。闲人一生三件事:吃饭、睡觉、闲话。闲人是封闭的流动者,是村子与村子之间的交易者。他们口口相传中统计落实各家各户的真实情况,请了风水先生来看。死亡是确确实实的,于是谣言开始链接这些死亡的故事。
第一件事是调查孩子们。大人们闯进孩子们的聚会,询问他们这个谣言最初的源头。孩子们争先向大人报告自己的发现,但是无一不像是临时编造的谎言。
一个孩子说,他是做梦看到这件事的。梦里月亮很大很亮,村子周围点了十二支白蜡烛,一个女人在唱歌。另一个孩子说,不对,梦的场景不是这样的,村子是活的,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有动,村子到了海边。他轻轻楚楚地看到浪花的水汽扑面而来。而另一个孩子则说,村子是活的,他看到很多人点火在庆祝村庄的生日。
此外,还有其他孩子的发言:村子活着,会跑会跳,会怒会笑……最终的调查发现:谣言是某一天突然在梦中降临,它的面目模糊,不同人看到不同的景象,但是“村子是活的”这一谣言却根植每一个做梦的孩子心中。这既不像科技手段的造梦行动,也不像外星人的侵略活动,难道是孩子们的集体化公演么?
第二件事是调查大人们。大人们的调查在一个闲聊处。关于死去的人,这些活着的人可说的话很少。他们来来去去围绕一件事争吵,总之大家只记得某某某活着的样子,听见过他说的话,看见过他做的事。一旦他不再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他便不再以活着的状态出现。他死去的时间比真实死去的时间更早,更真实。剩下的也没什么可讲,大家早早散了。
第三件事是调查村子的边界线。村子的边界线一直由庄稼固守。庄稼的死亡是定时的,再生也是定时的,边界线只有几日的放风时间,难道它会趁着这段时间逃跑吗?为了证实这一猜测,某一个有月亮的夜晚,人们在房屋暗处点起火把,把边界线的影子照亮。多次加固的边界线纹丝未动,影子随着火把迁徙,只在光亮处跃动得强烈些。大家四处巡逻,多番探查未果,得出以下结论:除了恐惧之下会将影子误认,别处是无法生发出谣言的。
这件事就此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