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谣言:掏心挖肺的变态和诡计多端的骗子
1.
在农村居住的朋友可能听过一些有趣的传闻——这里指的是除了桃色新闻、家长里短和灵异事件外,能够风行十里八乡的谣言。我将之和“城市传说”并举,但这些谣言的离谱程度和影响深度,可能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 先来看一则曾经轰动全国的旧闻: 苏联人“割蛋”造原子弹—— “1950年代初期,华北和华东地区分别爆发过“割蛋”与“毛人水怪”两大谣言,其波及范围之广,在中国历史上罕见。其传播跨越了北京、河北、山西、内蒙古、江苏、安徽和山东数省、直辖市和自治区,涉及约100个县,数千万人口。从1950年第一个谣言的大规模爆发到1954年第二个谣言基本结束,延续数年。期间过百人因此丧命,上千人被捕。” “苏联要造原子弹,原料是男人的睾丸、女人的乳房和子宫、小孩的肠子。政府答应供给苏联,于是派便衣部队到全国各地割这些东西送给苏联。割蛋的人化装成和尚、道士、商人、农夫,他们都经过专门训练,能飞檐走壁,白天侦查,晚上动手。” 以上是“割蛋”谣言的主要内容。用现在的眼光去审视,这传说无疑让人失笑。可当时的“割蛋”谣言如同蝗虫一样传播,所过之处人心惶惶,后来甚至成了民间的集体记忆。因为影响到了国家公信力,最后官方不得不出手管控。 社会学和传播学领域都有过相关研究,我们是外行,只看热闹。重点想想,为啥这些谣言能在农村风行。 第一,农村信息传播的主流方式是口口相传。尤其在落后年代,这种链条式的传播难免失真,且会在传播过程中被不断加工创作。 农村的朋友都知道,七大姑八大姨们聚在一起,说起八卦和奇事,唾沫横飞,声情并茂,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语气、表情都到位了,有的事情分明也是听其他人说来,但重新演绎出,仿佛他(她)就在现场,围观了老王和隔壁寡妇的偷情全过程。 其中最厉害的一点是,讲演者能够根据情景和人物,增加细节描写,在倾听者的附和声中抒发谈兴,双方都得到了精神上的大满足。不久后,这位倾听者便欣欣然和另外的姐妹兄弟进行不知第几手的表演:“哦哟,我挨你说,当时……啧啧啧……” 改编不在乎是不是瞎编,戏说有时最爱胡说。 第二,我们农村人比较淳朴,难听点说是比较愚昧,在乡土社会里更愿意相信亲戚朋友,信息具有闭塞性和落后性。 早些年自不必说,就连信息时代,都有新类型的谣言借助网络流传。谣言像是细菌,随着人类的进化不断进化。换个角度想,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谣言。
2.
上面提到的“割蛋谣言”,几十年后仍有各种衍生版本,也可能是来自共同“母题”,新产生的传闻。 我在村里就听人说过不同的版本。其中最经典的是“割心肝去做药”,无差别流窜作案的“汉尼拔”变态似乎更偏爱小孩。 放一张我17年微博发的图:

文字记录了几年前听到的一次闲谈。从中可以看出,嬢嬢大妈们对一件哪怕是“听来的”事情,也能讲述得粗具叙事六要素,增添了说服力和可信度。连犯罪分子穿什么衣服都知道了,再传一传,说不定当时那些人说了什么,嘴角长了颗痣都能补充完整。 当时我奶奶比较害怕,我和他们说现代医学想要做器官移植都很难,何况这些故事里猖獗的犯罪分子无法保存适配。家人一方面肯定我说得有几分道理,一方面说万一他们有独特的技巧,或者只是单纯的变态呢? 笑归笑,严肃点说,他们真会相信这些谣言。就算故事里有特别离谱的地方,也会本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用“讲真实故事”的行为去告诫其余亲友。
3.
掏心挖肺的“汉尼拔”是乡村谣言的一种主要类型,还有另一种更广泛、更下沉的谣言,我称为“迷香”型。 不止农村,城市里也有诸如“听话水”“迷奸药”之类的传言。虽然辟谣信息众多,仍旧有人相信,世界上存在一种无色无味,不用加在食物里,甚至通过“拍一拍肩”就能传播的迷药。中了药的人保留有一定意识,会对施药者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甘愿奉献出自己的所有钱财或其他事物。 这种传说在农村更甚。 我听过发生在不同村子、不同地方、不同版本的故事。试总结一下这类故事的特点: ①嫌疑人一般是外来的陌生面孔。有年轻女子,有做小生意的人。 ②嫌疑人都格外热情。他们会和被害人搭话,套近乎,主动帮忙,或是上门讨水喝、买饭吃。 ③作案工具和作案手法具有隐蔽性。派一根烟,拍拍肩乃至让人察觉不到作案过程。 ④被害者多是老年人,表现大同小异。中计后没有太多变化,顶多会觉得头脑晕乎乎,然后主动领着犯罪分子回家,掏出私房钱悉数奉与。清醒后犯罪分子早已逃之夭夭,自己对受骗过程记得比较清楚。 除了口口相传的故事,竟还有当事人现身说法,讲述犯罪分子如何会说话,让人信任,而自己不知不觉中药后心甘情愿地拿出钱财,以为对方是自己最亲的人,不虞有他。 乃至有的版本略去了“下药”的过程,仿佛那些骗子能够隔空施法,摄人心志。 我的外公外婆就被骗过,付出了一大笔钱。据他们事后说,犯罪人是两个外来商贩,男子,骑摩托车,游走在村子间倒卖锅碗瓢盆,老夫妻俩都在不知不觉间被下了药,事后追悔莫及。 此类诈骗犯只取财物,不害性命,不如上一种谣言那么具有血腥色彩和恐怖气息。但也听说有的农村老人受不了养老钱被骗,愤而自杀。 我们抽丝剥茧分析一下: 第一,受害者多为老年人。犯罪人的身份多为商贩等外地人,且态度亲切。 第二,科学证明,并不存在这种能操控人意识的可怕迷药。 最后可以推测:肯定存在诈骗犯,但行骗的方式和工具未必如谣言中说的那样防不胜防,吊诡离奇。 更大的可能是:他们确实被骗了,但过程是另一种情况。诈骗分子用话术和亲切的态度取得老人信任,再用其他方式骗走了钱,比如推销产品,或是一些“钱生钱”“换钱”之类的花招。 那为什么会有关于“听话迷药”的谣言? 我有个大胆且合理的猜想:一些老人被骗后觉得面子过不去,很丢人,所以对被骗过程进行了编造。类似的谣言早有其他版本,正好把自己被骗推到迷药上,加以细节描述,归咎于对方太狡猾。如此不仅自己心理上得到了安慰,也挽回了几分颜面,甚至可以成为故事里善良弱势的主角,传出去能得到亲友的理解和同情。另一种可能是农村老人作为弱势群体,被欺骗或威胁时无法求助,被骗过程中想到相关谣传,会自我暗示和催眠,觉得对方用了额外的控制手段,只好配合。 这种猜想不一定正确,如果确实如此,那就很有趣了——被骗者共同编织了一个谎言,而这故事在传播中被不断润色和完善,逐渐成为一种集体记忆。到后边,其余被骗的经历也会在外人讲述中被归入此类,加上生动的细节,变成骇人的传说。 三人成虎的故事说了一遍又一遍,但农村这块广沃的土壤,无疑还会有新老谣言不断产生和变化,作为谈资,通过闲聊传递到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