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困在时间里的人

一日囚是我很多年前看的小说，或许是第一篇科幻也说不定。

那时候学校会定期发杂志，又或许是自己出钱而学校统一订的，这不重要反正我也不记得。那本杂志名字叫博览，网上还可以查到，不过我当然已经找不到当年的那一期了。博览有很多栏目，比如小说，比如科普，正契合其名博览。在所有的栏目中，小说总是我最喜欢的，因为我喜欢读故事。

读到一日囚，大概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追连载文的痛苦。我相信每一个追文的读者，在看到（未完待续）四个字写在文章末尾的时候，心情总是不太好受的。况且通常的情况下，总是越喜欢就越接受不了等待。因为一日囚的缘故，对我来说那期博览上其他的部分于是都黯然失色，就好像这么多年过去，我仍然记得一日囚可是却记不起任何别的文章，甚至连杂志名也是在回忆往昔过程中艰难捞回来的一点久远的记忆碎片。

我总是会想，如果当年看完了结局，我是否还会对这个故事有这么深的印象。

故事断点选得很妙，就卡在我知晓时间囚禁的秘密之时。B先生死了，而作为大楼管理员，作为那个他试图打破时间循环的见证人，我在他死后发现了这个秘密，这真是令人震惊的秘密。本来，故事也许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倘若当年杂志的结尾没有未完待续四个，或许我也不会太惊讶，只会认为是故事的一个合理的完结。可是它没有。

一日囚的最初发表大约是在2002年，也就是说，当我第一次读到它的时候，其实已经没必要非得等到杂志下一期的连载。但我一开始并没有想到可以去网上进行搜索，我仍目光热切地等待着下一次杂志的发行，等着下一期崭新的杂志能给我未完结的小说送来一个结局。然而愿望终究是落空了。一日囚这篇小说很长吗？现在看来很明显不是，它只是一篇短篇小说罢了，可是一篇短篇小说占用了杂志的两期版面却仍没有完结。如今想来，也许这本就是杂志编辑用来吊人胃口的手段也未可知呢。当然这只是我的一段无端猜测，连合理怀疑都称不上，更无从证实，毕竟我也不可能找来当年的编辑对质。

只不过，偶尔想起来我难免会有点怨恨当年的杂志编辑，尤其是在当我知道剩下的那一部分其实只有很短的几小段之后。短小到留下它除了能吊人胃口之外我想不到任何别的合理解释。

其实到现在我有关于它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以至于到底是哪个时期读到这份杂志的我都已经记不起来，无论哪个阶段的记忆似乎都没有它的身影，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记忆中阅读杂志的那些场景会不会只是我的臆想。但它又实在太过真实，以至于我认为自己必不可能编造得出来。

总之，在我对这个故事怀有最热切的渴望的时候，我没能读到它的最终结局。很难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当我看到我等了一个月的那份杂志居然改换了面貌，变成一本考试辅导书。

那之后的一些日子里，我也许有点怅然若失——之所以说也许是因为我也记不起当时的心情，不过想来心情应该不会太好。从此一日囚的故事就留在我心里，被我一直挂念着，想象着，期待着某一天能够读到最后的结局。

有一天，大概是很普通的一天，我想起了万能的互联网。查询一篇科幻小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记得小说题目，只要敲一下回车，你就可以轻易地找到当年没看到结尾的故事，它正躺在你的搜索界面，标题还写着：全文阅读。

可是那一天，我还是没有读到结尾。

当然这次是我的原因。在只要继续下拉一点就能读到结尾的时候我停下了，我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是有一种感觉：如果我就这么轻易读到了结局，这个故事于我而言就再也算不上什么了，尤其当它可能并不是个能让人感到满意的结局的时候。

很奇怪吧，居然会是这样的一种心情。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一直挂念着那个被困在2008年8月18号的人。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却发现，也许我才是那个被困在时间里的人，被困在很久之前的一个时候，困在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中，又或许是被困在那个无忧无虑的人生年少，那个安静灿烂的午后，那个小小的一方书页。我不想，也不愿打破当时留下的任何一点美好回忆，哪怕它是个没有结局的故事。无所谓，只要它还在我心里，只要在我心里没有被破坏。

时间来到又一个某天，我又想起了一日囚。我决定把它改成一个海龟汤，那也许会非常有趣。于是我决定，去看看结局吧。

结局其实并没有让我失望。我知晓了B先生的秘密，却发现此时才十一点半，距离一天的循环结束还有半个小时，在那半个小时内，会有无数个B先生出现在我面前，他进入大楼出去大楼，他也许跟我说话也许一言不发，但无论如何我能在他死后见到他，于是我决定等他，和他一起跨越午夜，也许就能走出时间的循环。故事就停在十一点半，我决定等待B先生的时候。

这是个开放性结局？是也不是。只是一个悲剧而已。就算我等到了B先生，那又如何？在十一点半之后我遇到的那个B，是从前三千多个循环里的B，而最后那个循环里的他，已经在十点钟死去。我想要做的，实际上是徒劳无功——如果我能够见证从前循环里的他跳出循环，那么我就不会在一个半小时前见证他的最终死亡。

某种程度上这是个很妙的结局。

当我把这个故事改编成海龟汤游戏给我的朋友们玩的时候，有人说，这原来是个悲剧爱情故事。我从未想过爱情悲剧的角度，但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都要陪他突破时间循环了，还不是爱吗？

于是我说：这样，感觉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