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悄悄收起的物品
今天早上在家泡茶叶,看到自己带回的两盒茶叶只剩一盒。虽然心里早都知道另一盒是妈妈拿到单位去了,我通常也不去过问。今天最后还是问出来了,妈妈说是她拿走了。一瞬间,我可以感觉到她的局促。
妈妈很喜欢不做声的拿一些东西到她的单位去,比如我书架上的书,茶几上的零食,或者是家里不知道那个抽屉里的物品。妈妈也很喜欢不做声的做一些事,比如突发奇想买了打蛋器,结果大了一号;买了呼啦圈想运动,但是尺寸不对;买一些零食衣服,也总是不合适的。妈妈似乎总是在做一些看似奇怪而且会出错的事,在很多我认为是常识的地方出错,在很多我觉得应该有边界感的地方越界。
一开始我很反感这些,我不喜欢她拿我的东西不和我说一声,不喜欢家里有一些东西莫名消失,不喜欢她将一些东西悄悄的占有,不喜欢她不会购物,不接触新的世界,龟缩在自己的局促里。
后来有一次吃饭,我妈妈说他们小时候生活很苦,我现在这些习以为常的东西,她都要很久能吃一次,而且家里姊妹多,也不好意思先去拿自己最喜欢最好的那个。
那一瞬间,我长久以来对她的印象有一点松动了。妈妈之所以一直想要占有什么,是因为她曾经的缺失;她所有不宣之于口的表现,是因为习惯了某样东西要和他人争抢,如今想要自己占有的不安。就算现在生活已经不错,但是还是不够填补她,只有拿到手里才是安全的。
她的单位,对于他来说或许就是某个精神场所,是一个可以安放真实的自我,储存自己收藏品的地方。在那里大家有足够的边界感和基于世俗规矩的客气,她无需因为家人亲缘而分享自己的物品,不需要把最好的给别人,可以以自己的感受为首要。而在家里,她不是自己。是母亲,妻子,曾经也是儿媳。她需要照顾家人,忍受自己的生活被现实碎片化的分割,甚至没有时间看一本书,喝一杯茶。
再加上我们家的人整体上对于情感表达的困难,我奶奶长期对她的抱怨,我父亲曾经的幼稚,我仗着自己小而长久表现的不知所措,她似乎从来都没有被表扬过。
记得小时候她带我买衣服,为了让我开心让我自己选,可是回家以后爸爸不喜欢,奶奶也会说不好。她带我报兴趣班,让我自己选,可是回家后奶奶又说不好,抱怨了好几年,偏偏我还不争气,也没有学出个样子来。她给自己买衣服会被说,买菜会被说,做菜也会被说。我奶奶对于生活过强的掌控欲,压缩了我母亲的人格自我,而在这个家中,她没有支持者。所以后来她放弃挣扎,放弃选择,保护自己,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去了解。她不愿购物,不愿买新衣服,不愿去超市买菜,不愿研究新的菜式,对生活的热情似乎也在日复一日的日常中磨灭了。
反观过去种种,她如今的行为是如此的合理,倘若不是这些悄悄收起的物品,她的精神世界要如何构筑?她要把自己放在哪里?诚然她不是一个完美的、优秀的教育家母亲,但是我也不是一个懂事体贴的孩子,甚至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我对他也有很多的刻板印象和控制欲。比如,在今早我早都知道茶叶是她拿走的情况下,还是会忍不住问出来。我惊恐的发现,我似乎是在攻击他,感受她那一瞬间的局促。
有时候家庭是一场灾难,我们不对外人表现出来的恶都释放在家里,而明明这里的都是这个世界上与我们最亲近的、绝对会站在我们背后支持我们的人。家庭里似乎时刻存在着争夺和分配,奶奶把好的东西先给小孩子,再给儿子,剩下很普通的留给自己和儿媳。而儿媳因为又要孝敬老人,也要忍让。这一忍让并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十几二十几年。
又想起来之前,妈妈说,她这十几年都没有吃过第一锅饺子。
仔细想想,小时候的鸡鸭身上最好吃的大腿,鱼身上最好吃的肚子,家里有什么新奇的物品,似乎都是给我,给我爸爸,给我奶奶。等到她那里,就没什么了。说是没什么了,我也想不起具体是什么,就算真的有什么,也是我不喜欢,不在乎的那些。
是了,生活的苦一直在她身上,家里的天平一直倾向于我,我从未感受过她的不易,甚至习以为常假装看不到,同为女性,我甚至会责怪她的忍受,责怪她对自我的放弃。我从未处于过她的处境,就连理解和帮助都显得那么残忍,我都成长就像是对她青春和生命的吞噬。在看到她拿走什么东西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拿就拿呗,而是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此可怕,这明明是她的家,为什么她拿属于她的东西还要通知所有人?
希望妈妈在未来能够逐步勇敢的做回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做各种新奇的尝试,走所有自己想走的路。也希望我能多理解她,多帮助她,多考虑她的情绪,收起自己的矫情,多注意避开那些刺痛人的细节。
倘若真的有来世,希望妈妈不要在做妈妈了,做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