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回忆/自贡:初春阴晦,他坐在盐灶旁读报好自在
去自贡已是9年前的事,也是翻阅整理旧照片才意识到这漫长的时间。 严格讲,是9年半之前,2012年的3月初。春天刚来,天气还有些凉,总是下小雨,或者阴天,就是“春眠不觉晓”的那种春天,除了睡觉,老天爷和它眼皮子底下的人看上去都不怎么有精神。 我坐的是一趟普快列车,头天晚上11点左右上车,次日凌晨四点左右到自贡。下班后我就直接去了成都站,也就是现在的火车北站,在车站旁的快餐店等候。为了打发漫长的候车时光,也为了呼应旅行,带了一本《白垩纪往事》在身上。在快餐店里读了一半,第二天晚上在自贡的酒店里把剩下的读完了。
那时,自贡恐龙博物馆令我感到新鲜、兴奋,展品陈列把恐龙介绍得很是详尽。尽管不是恐龙迷,之后的几年里也常向人推荐。直到近年参观了重庆自然博物馆和贵州省地质博物馆,自贡恐龙带来的冲击才没那么强烈了。 今天翻阅旧照片我也没仔细看恐龙博物馆里拍摄的那些,毕竟主要是为了记录那些记不住的恐龙知识。总以为拍了之后回家还可以温习巩固,其实9年半里从没温习过,不知道的还是不知道。 可是燊海井就不同了。点开那几张照片,打卤水的金属筒就叮叮作响,煮盐的热气蒸腾弥漫,我又闻到了古法制盐作坊里的气息。

180多年历史仍可生产的工业遗迹,人类史上第一口超千米深井,高达18.3米的天车井架,既出卤又产气、用自产的天然气就可熬盐的盐井……这些都是燊海井的招牌。招牌是用来征服游客、引人赞叹的,而我记住的是氛围。

“老”这个字有时代表落后,有时代表温暖所在。初春的寒凉与这几日寒潮初至的寒凉颇为相似,老灶房里简陋、昏暗,可是煮盐的白气、橘黄的灯光、明显陈旧的杉木房架、被盐花敷满表面的老旧的卤水池和盐筐却因象征温暖而令人陶醉。

我想煮盐很辛苦或者很枯燥,可他似乎并不觉得。他上身穿着脏兮兮已看不出本色的针织衫,下身穿一条同样脏兮兮的深蓝色布裤,光脚踩着一双蓝色拖鞋,坐在盐灶旁一方低矮的木凳上——也可以说他就坐在灶台上,专心致志地翻阅一份报纸,对我这样闯入的游客毫无兴趣,连抬眼看一眼都没有。他被盐灶的热烘烤着,翻阅报纸的每个角落,有时从红色的保温瓶里倒热茶喝,剩下的只是等待,卤水已经进了锅,卤水来自自然,熬盐的低压天然气来自自然,人就循着自然做事,着急是没用的,急切的干预也许熬不好盐。

十米开外,翻盐、铲盐的红绒衫工人也不搭理我,只是一味埋头用力铲盐。无声无息,除了煮盐和铲盐的声音。

时间总是会因画面的相对静止和静默无声而流动缓慢乃至倒流,仿佛也是一锅越熬越浓稠的地下卤水,被现代人钻井汲取上来,却带着恐龙时代的信息。燊海井的灶房也满足了我对百余年前工业生产和产业工人的想象,只是这些工人比《子夜》里的工人幸运。

木头和竹条制成巨大的绞盘,工人用鞭子抽打黄牛让它们带动绞盘,将竹制的或后来金属制的卤水筒从深达千米的盐井中提上来,一次又一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艰辛的黄牛们累倒之后,被人用它们提上来的卤水和盐巴腌制,再晾晒,变成了自贡火边子牛肉。那艰辛的工人们累倒之后,引起的是一次次抗争乃至其后的革命。黄牛是被机器替代的,但人在灶旁读报的自在却是自己争取来的。


燊海井不算个大景点,却像是古代中国与近现代中国连接的关节,耐人寻味。告别时忍不住一次次回望壮观的天车、对演示汲取卤水发出的叮当声恋恋不舍,大概注定了我还会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