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扎纸人,奶奶跳大神
中秋节,我给爷爷送去了小蛋糕,之后在屋里坐了会儿,陪他说说话。
爷爷76岁了,年纪大了,时常有些腰酸背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去医院也看不好,他说这是死鬼在攻击他,让他快点下去。
“死鬼要我给她做佛身,放庙里给人供奉,这样在下面不愁吃,我不肯,她就打我的腰啊,这个腰痛就是这样的道理。下面的日脚也很苦的,你啊晓得?”
一般人听了只当他胡言乱语,但我打小听这些,早就习惯了。我知道他口中的死鬼说的是奶奶,奶奶苦了一辈子,我不愿听她被叫做死鬼,突然想起小时候爷爷做纸扎的事。
近来民俗恐怖游戏挺火的,大家谈纸人色变,而我小时候,曾跟纸人过家家。一想到满屋子的纸扎,不觉恐怖,反而起了兴致,我便向爷爷问起了做纸扎的事。
1
“阿爹,我记得你以前做过纸扎的,那个时候是卖多少铜钿啊?”
“纸扎啊,都有的,200块也有,600块也有,每次他们要的物什不一样。”
“什么样的物什?”
“都是些家用品,电视、冰箱、电风扇都有。”
“阿爹,纸扎是怎么做的?”
“早上去收芦杆哇,要收好的,用自行车带回去,用芦杆搭的框,然后用浆糊,把纸头糊上。以前的浆糊好啊,浓,现在的浆糊,清汤寡水。”
听着听着,我似乎回到了沈巷郎那座三进的老宅里。老宅的主房是间两层的楼房,一楼走进去,左边那屋奶奶设了神坛,挂着佛画,摆着佛像,水泥地上搁着几个蒲团。右边那屋就是爷爷专门做纸扎的房间,房间中央有个很长的条桌,上面摆着浆糊、各种宽大的彩色纸张,房间靠门的一边,地上放着许多芦杆,另一边也放着条桌,各式各样做好的纸扎成品,就搁在上面晾干。
就这样的环境,哪怕是大人来我家,脊背也会起两分凉意。而我,可以说是非常的怡然自得。爷爷的手艺非常好,那些纸糊的物件,每一样都栩栩如生,他把金色或银色的纸做成五金件,如此做成的纸皮箱,甚至可以像真的皮箱那样打开。
对此,我骄傲极了,隔三差五就要喊上村里的小伙伴,到我家去参观,给大家一一展示纸皮箱、纸冰箱等物件的用法,无人不啧啧称奇。有次来了个调皮的小男孩,连着把纸扎砸了好几个洞,一向暴脾气的爷爷也没有对我发火,只是告诫我,这些纸扎不是玩具,可别再带小朋友来看了。
当天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却听见楼梯间传来了爷爷的咳嗽声,朦胧间看到他进屋躺下了,看来他终于把那些纸扎的破洞给补好了,不会耽误次日交货了。
2
我的的确确跟纸人玩过过家家。
玩过这个游戏的人都明白,在这个游戏里,“爸爸”这个角色是非常稀缺的,而由男孩所饰演的“爸爸”则更为珍贵,因为同龄的男孩不爱玩过家家。经常有人牵着穿开裆裤的弟弟来当大家的“爸爸”,难得有“爸爸”的戏份,这位满脸鼻涕的“爸爸”却正撅着腚在门槛上撒尿,让人不由得担心起这个“家”的前景。
为了解决这一难题,我提议大家到我家里来过家家,以我家纸人的数量,不要说是过家家,哪怕排练一出《四世同堂》也是绰绰有余的。大家也欣然同意,一开始进行的很顺利,纸人只要在“妈妈”搓好泥丸子的时候回来吃饭,其他时候都消失假装在工作就可以了。一直到太阳西斜,忽然有小朋友跳起来,说看见纸人的眼睛动了动,一时间小伙伴们四散而逃,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只剩我,与纸人无言相对,仔细一瞧,它的样子还真有些变化。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家人还都没回来,我也虚了。这时,纸人的眼睛又动了起来,我一摸,原来纸片没贴牢,风一吹就动起来,我再瞧它,虽仍是双眼无神,但不再面目可憎了。
3
爷爷之所以会做纸扎,是因为奶奶。小时候奶奶经常接在白事上的活,大部分是诵经超度之类的,偶尔也会“鬼上身”,让死者的亲人问些事情,或会根据上供的香灰、香烟燃烧的痕迹给人算命。这些活接的多了,奶奶敏锐地发现了纸扎的市场,就让爷爷做起了纸扎的手艺。
他俩性格水火不容,但在这一方面,配合得还可以。
爷爷曾根据奶奶口述佛经中的场景,用剪纸的方式,再现了好人在阴间享乐的场景,这幅剪纸画大致有2米长,顶上有图腾似的死者本人,下来有个大宅子,宅子两旁有树,还有亭子,连着好几排跪拜着的仆人,再下来是一些金银财宝、牛羊牲畜、瓜果蔬菜之类的贡品,甚至也有剪纸造型的电视、冰箱等电器。
这幅剪纸长卷在村里白事上卖得很火,我看爷爷做了好多次,几乎是当时村里去世的人们人手一卷的爆款,我想那时在地下,一定早早地实现了shzy新农村吧。
4
奶奶天天祭拜的佛画,也是出自爷爷之手,最重要的是一副毛主席的画像,奶奶称其为“毛主席佛”,下面是一副济公的画像,也是爷爷画的,桌子上摆着弥勒佛的塑像,这不是爷爷做的,但后来奶奶募集资金给村里建庙的时候,爷爷用木头搭框架,用水泥和高岭土做了一尊高大的佛祖像,最后刷上一层像暗铜色的漆,整个佛像法相庄严,很难相信这是出自我爷爷之手。
等等,为什么会有“毛主席佛”这么唯物的菩萨?
这就要说到我奶奶所弘扬的这个佛教,其体系跟大乘、小乘都不太一样,她口中最大的佛是毛爷爷,但凡出去跟老姐妹们讲经,通常第一句话:“弟子诚心叩拜救苦救难、救中国人民于水火之中的毛菩萨……”难怪如今追忆起来,想不起来任何佛经里的名言,《毛爷爷语录》倒是能背出几句。
奶奶原也想把我培养成出口成经的小灵童,无奈,我慧根浅薄,她一念经我就在蒲团上睡得不省人事,奶奶也只好放弃,放任我去院子里抠泥巴。不过我掌握了一门向奶奶讨零花钱的秘技,那就是对她说:“奶奶,我看到菩萨显灵了!”这样,奶奶就会非常高兴,从她随身携带的塑料袋里掏出硬币让我去村头小店潇洒走一回。
打那时起,菩萨就经常在老宅的某个地方显灵,无论是楼梯、房顶、云里,还是茅坑、猪圈,无一不是佛光普照,也因此,我经常能够去照顾村头小店的生意。
5
奶奶对白事上她所接的活讳莫如深,不曾对我提起过。只有一次,家里没人,她只好把我带去了葬礼。那是我们河对岸的一户人家,老爷子走了,几个子女在家里争论不休,互相指责对方没有尽到照顾老人的义务,子女们要求奶奶“喊出”老爷子评理。奶奶要求大家到老爷子去世的那间屋里,她坐到了床沿上,口中振振有辞,不一会儿奶奶的神情就变了,嗓音也变得又粗又哑,把我吓得不行。
回家的路上,我牵着奶奶的手,问奶奶,刚刚真的是那个人来“上身”了吗?奶奶微微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只叫我别害怕,别的什么也没说。
6
在我印象里,爷爷奶奶原先不是干这个的。爷爷曾是村里的大队会计,造化弄人,在他40岁的时候被撤职了。之后据我爹说,父子俩卖过豆腐,家里还有几亩田、苗圃,爷爷就在干农活的间隙打些零工,补贴家用。奶奶曾是煤气厂的工人,退休前在厂里干到了二把手的位置,身体不好,提前退休了,之后就回归了农民这一本业,帮衬家里,干些农活。
可以说,两人的文化水平在村里绝对算得上是佼佼者,还都是党员。是什么让两位转变了道路,搞起了迷信呢?
(没写完,以后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