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弟弟（双数日4）

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家人温柔，朋友和睦。 虽称不上多幸福，但也过得平稳而快乐。 我今年十九岁。 我有想要为之努力的理想，也正为这理想拼命奋斗着。 我曾经经历过磨难与挣扎，但我战胜了那些黑暗，现在笑着享受着拥有的一切。 不过，我隐约地，觉得有什么东西遗忘了。那是很久远的事吧？就算使劲想，也只得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记忆的尽头，是一片笼罩着橘色的光线。我站在雾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只直觉那很温暖，很叫人怀念。 说起来今天是重阳节呀。 重阳节是登高望远的节日，我们中国人的传统，就是今天要敬老赏菊。重阳节也是家人团聚的节日呀。 读大学后，我对于传统节日突然感觉敏感。 虽然今年没有回家，但念及王维“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诗词，心中第一次觉得理解。 今天天气不错，不如睡个长长的午觉。（也有偷懒的缘故） 我妈妈的亲哥哥，也就是我的舅舅有个儿子。小的时候，外婆常对我说，我们家不分亲疏，我跟弟弟就是亲姐弟。 弟弟比我小三岁。我那时也小，不懂得人情世故，因为弟弟一副很喜欢我的样子，我也就很喜欢带着他玩。 小孩子的玩耍，也不过是追着到处跑，在家里这里掀那里翻，因为有两个人，世界都变得格外新奇。大人们说，我是姐姐所以要照顾好弟弟，现在想来，根本是弟弟在照顾我。他因为比我小，我成了他的偶像，他的英雄。他完全对我言听计从，我让他帮我拿水拿衣服拿玩具，他二话不说就去跑腿，还特别开心能帮忙。我性格里面比较强势的一面，追根溯源，估计是那时养成的习惯。吃东西，如果只有一样，那必然进我的肚子。若弟弟要反抗，那我就装作思考后提出平分，他也会欣然接受。 弟弟脾气是真的好，虽然只是在我面前这样。在他爸爸面前，他对他既敬畏又表现出任性，而我的舅舅，平时那么严厉的一个人，总是板着脸，却会给弟弟买很多很多他喜欢的玩具，而我因为玩电脑被舅舅训过一次后，便再不敢向他提什么需求。于是我想个办法，让弟弟当我的代言人，让他叫他爸爸帮我买玩具。这一招屡试不爽。我沾沾自喜于自己的聪明。后来舅舅直接把我让弟弟帮我买的东西顺手递给我，我才意识到事情早已败露。不过，既然大人没有责备我的意思，那我每天还是快快乐乐的。 舅舅一家没有跟我们住一起。所以我并不是每天都能见到弟弟。那时我们跟外公外婆一起住在他们单位分配的宿舍里。楼下没人搭理的庭院里，袒露的泥土中，不知何时长了菊花。金色的花瓣翠绿的杆，就这么与世无争地生长。我猜花是不了解自己的生命的，他们只是顺应自然，自然要他们变成什么样子，他们就变成什么样，既不能埋怨，也没想过改变。后来妈妈惊讶于这野花的灿烂，一天，她带着工具，把废弃的花坛清理了一番。我在旁边搭把手，听着她讲对我而言新奇而陌生的重阳节，登高赏菊的古人，他们对家人的。我后来带着弟弟去看，花坛已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我九岁的时候，弟弟也开始他小学一年级生活。这时我们能一起玩耍的时间已经相当有限了。一方面是有了学习的压力，而另一方面是因为家里时不时有了争吵。吵架总是避着我。我只有在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事情的真相。其实真的没有什么的，回想起来我都惊讶于自己的冷漠。只是我跟弟弟在那时就开始疏远了吧？不是我，是他有意无意地回避我。在学校遇见，我叫他，他别过头去装作听不见。次数多了，我便不再执着于叫住他。小孩子总是忘记多于记住。是什么时候，他不再来我家了呢？也许是因为忘记，也许是因为我当时根本不在意。 上初中，我开始自己回家，日复一日穿过家前面那天狭窄的小巷。一天，我突然想起被妈妈整理过的花坛，还有里面黄澄澄的菊花。我走过去——什么都没有，不管是菊花还是绿叶，花坛里面，只剩下杂乱的枯草，述说荒废的事实。问妈妈，她说好久没去看过了。 我想起除夕的时候，喝得很醉的舅舅拉着我要我给弟弟打电话。我说我不知道说什么呀，我们好多年没说过话了。他说没关系的，他最喜欢你了，会愿意跟你说的。最后是妈妈来帮我解了围，她拨通电话，里面传来的声音很沙哑，是青春期变声独有的，我听着那声音，感到恐惧和陌生。他不愿意见我，或者我们家任何一个人。我这时才意识到我们很久都没有联系了。我怎么会忘记他呢？那个陪我度过这么长时间的弟弟，那个拽着我衣角，追不上我就哭，害怕我丢下他一个人的弟弟，我们曾无话不说，我们曾经那么亲密。那天晚上烟火放得早，十一点钟外面就有了砰砰的巨响。我突然想起我们小的时候一起放烟花，他胆子小，不敢放，所以他把手里所有的都交给我让我替他放，我也毫不客气地代劳。那时的我们多开心啊。这一切都像楼下的花坛，早已荒草丛生，那象征着家人团聚的菊花终是不复存在了。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头因为长时间的午睡而昏沉。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陪我一起玩耍，度过无忧无虑童年的弟弟。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舅舅跟当时的妻子离婚，那个人将弟弟作为筹码贪婪向他索要生活费。后来一封以弟弟名字起述我们一家的文书被送到法院，后来弟弟再没有来过我们家。 我是在收拾东西时看到外公写的三百多页的起诉书才了解到事情全部的真相。这时我与弟弟早已没有联系。 农历九月九日，九为阳数，故称重阳。意为长长久久。家人团聚举家欢乐的日子，本不该述说这样沉重的往事，但我实在想念那个曾与我亲密无间的人，也没有非常，毕竟多年未见，也没有不想，毕竟是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