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虫喓喓
野外虫儿叫得热闹。春天开叫,叫过长夏,叫到深秋。有时冬天还能听到一两声。应该不是一拨虫儿。好几拨,好几代,从爷爷叫到孙子。但野外的虫声仅仅就是虫声,虫子们为了繁育后代发出的声音而已,公虫用来吸引母虫,二尾叫着勾搭三尾,人听了无感觉。 独处寂寞,有时怀念寂寞虫声了,却不想去野外。野外虽然热闹,不是我想听的声音。 我盼望的虫声,应该响在我家墙根。 就在我的窗下。 窗下的虫子曾经叫得热闹,各样鸣虫,此起彼伏,多声部,重唱。那时候习以为常,不觉得,以为自然现象,该当如此。谁知渐渐就寥落了。好的年份,孤虫独鸣。有两年索性无虫,秋夜缄默,似一块无字的黑板,透黑。虫声如灯,灯灭了。 所以,并没有老天设定该当如此的自然现象,什么都会改变。 今年还好,盛夏出现一只伏虫,叫得铿锵有力。独自叫了半个多月,来了一只棺材头与它合鸣。那几夜,立在窗下听虫是每日必修的功课,颇能调节心情,获取安静。出伏之后虫声消失了,连棺材头也不叫了。它俩应已完成此生的使命,默然离开了虫世。此后的寂寞长夜,因曾经有过它俩的叫声,余音犹在,便似仍有一丝渐渐消逝的幽光映照而不至于黑漆一团。秋往深里走去,虽然暑热不褪,人受不了,今年的虫事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已然结束。可是,且慢,怎么又有虫子叫呢?飘飘忽忽,不大真切,像棺材头,又像蛐蛐儿。但更可能是幻觉。至夜静人寂,终于听清楚了,是虫,一条蛐蛐儿。叫声有点喑哑。不在窗下,在远一点的墙根,叫得凄切。 沾了秋字,便生衰意,哀哀的。 就这哀婉之意,怎一个美字了得。 偏偏,起了凉风,虫声随风荡漾,捉摸不定。人便没了身体,只剩意识。 用喓喓形容虫声,并不十分准确。我爱这个字,是因为诗经用过,沾了古意。虫声喓喓。那是一只远古的虫,悠悠然,一直叫到如今。秋心非心,与生俱来的审美意识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