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甘南行记——活过每一个季节;呼吸,喝水,旅行,热爱世界。
8号的早晨,出发的时间到了,早上起床收拾妥当,把行李装上汽车,便来到宁静的街头吃早餐。银川街头的早餐十分便宜,一大碗拉面外带一个鸡蛋,才五块钱。在以后的很多时间里,回忆起银川,他都会怀念起这便宜的早餐和一同吃早餐的人。吃过早餐后,便向着桑科草原的方向出发了。

转过城市的街巷,走上京藏高速,天气晦暗,世界一片灰白色,仿佛布满尘埃。路边是富饶的宁夏平原,种满玉米、水稻。随处可见的是酒庄,以及随之而来的葡萄园。他们行驶在高速上,把城市抛向身后。随着与城市的距离越来越远,周围的景色也随之变化着。渐行渐远的宁夏平原被荒凉的沙地替代,放眼望去,起伏的山丘带着颓丧的骆驼刺向着天际蔓延。暗淡而荒凉的世界,在车窗外的存在使他的内心滋生出怜悯来。贫瘠如同一种诅咒,在风沙蔓延的世界里拒绝一切的爱和宽容。只有那些芨芨草和骆驼刺,带着对于命运不公的诅咒,勇敢而坚强的在贫瘠中展现着生命的不可征服。一种不知名字的黄色小花,簇生在荒凉里,显得如此的娇艳美丽,风吹过,花朵颤抖着,犹如那古老的胡旋舞,在苦难中翩翩而起。在这荒凉的砂石土壤中,村庄从车窗外闪过,人类并没有屈服于荒凉和贫瘠,大片的砂石土地上种满了硒砂瓜。此刻,瓜秧已经枯死,只剩下西瓜如一颗颗浑圆的绿色石头,摆放在沙地里,等待着被人购买,或者被遗弃腐烂。

当汽车走出宁夏地界进入甘肃,环境更加荒凉,山丘也渐渐变的更加辽阔,王哥说:一看这山就知道已经接近兰州了。天地依旧昏暗,雨时而落下,高速公路上一片湿漉漉的,大卡车轮组带动的水汽如浓雾般洒向他们,在交汇超车时,犹如进入狂风暴雨中。当汽车走出兰州境内进入临夏之后,环境才渐渐趋于美好,道路两旁的绿色增加,农作物增加,村落也增加了,连村落里的清真寺都增加了。当汽车抵达广河县境内时,接连着村庄的一座座清真寺犹如雨后春笋,高塔和圆顶拔地而起,让人目不暇接,金色的月亮仿佛闪着安拉的光芒。

走出临夏,进入甘南,景色更加秀丽,山体高大,植物茂密。刚刚踏入藏区,阴雨中整个世界都呈现出一种静谧来,仿佛连草木山川在香火梵音中都归于顿悟了。走下高速,沿着312省道行驶,远雾近山,虽然不是尽善尽美,也使他们刚刚走出荒凉的眼睛得到了飨足。

行走在微雨的省道,天色趋于昏暗,黄昏逼近,路旁的村庄密集了起来。虽然已是进入藏区,然而这些民房却缺乏藏家独特的气息,只有那些山所构造的气氛在他脑中散发着藏地的气息。不经意间的行走中,透过路边茂密林木的间隙,一座金碧辉煌的藏家寺庙呈现在了眼前,鎏金的屋顶和屋檐,藏红色和白色的墙壁,使平庸的村落变得美丽,他们掉头寻找小道拐入村中寺庙旁。这一片恢宏的建筑群依山傍水,高于村落,立在山坡上。寺庙下的河谷里是金黄和青绿相间的农田,青稞在湿润的空气中略显颓丧,村落安静,不见居民往来。

他们停好车子,走到寺庙前,门前的碑文简单的记录着寺庙的生平,这是一座藏传佛教噶举派的寺庙,叫做德尔隆寺。他们来到一座有着新鲜木门的寺院,寺院大门紧闭,旁边的一扇小门开着。寺庙里安静极了,一条温顺的狗躺在杂物堆中慵懒的望了望他。他穿过小门走近大殿,大殿同样是大门紧闭,大殿旁的僧房都用布帘隔着,有僧侣走来,又离去,像一片红云,无人搭理他们。他自顾自的欣赏着屋顶那些金色的鹿和黑色板岩修建的墙壁,一切都显得既奢华又古朴。庞大的建筑群里,酥油灯散发的烟雾所营造的氤氲气氛使人敬畏、安详,连最吵闹的孩子此刻都不由得禁若寒蝉,除了脚步声,不敢发出一丝亵渎的声响。转了一圈这座庙宇,只见到两个喇嘛路过。

走出庙宇,来到旁边另一座庞大庙宇中浏览一番,他们便走到寺庙建筑群前的广场,而后走进旁边略显陈旧的院落。两三个小喇嘛正在为酥油灯插灯芯。王哥已经在这里同小喇嘛们一起给酥油灯插灯芯了,他走近酥油灯前,小喇嘛也递上灯芯,他便同他们一起插起灯芯来。正在插灯芯的这个小喇嘛稍微年长,他说自己十九岁,然而看上去他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笑起来很腼腆,其他的一些小喇嘛看着像是十岁左右的孩子。有个孩子走近他身边,想要摆弄他的相机,他便把相机交给这个孩子,这孩子便和另一个孩子嬉笑着跑开。在一个近似厨房的小屋子里,一个小喇嘛在把罐子里的酥油挖出来放进锅中。他问小喇嘛寺庙里的大和尚呢?小喇嘛告诉他说大和尚都在念经,他们小孩子不会念经,就在这儿干活。那个小喇嘛忙了一会儿,也跑出来和拿相机的小喇嘛打闹去了。

还有一些小喇嘛,有的严肃,有的羞赧,在院子里吵吵嚷嚷的奔跑,拿着相机拍照。那个在插灯芯的小喇嘛可能是年长几岁的缘故,看起来沉稳许多,聊起他们的修行生活的日常,他一脸平静的说:他们长大后也可以还俗的,只是每个人只有一次做喇嘛的机会,如果还俗了就再也不能披上袈裟,侍奉神灵了。王哥问他,他们可以做喇嘛吗?他说只要买件袈裟,去佛学院门前宣誓就可以。院子里种着一排蜀葵,花朵开de的正艳,如同这些孩子。

看着这些小小的喇嘛,他们有时可爱活泼,像寻常孩童一样;有时又有着僧人的严肃和深沉。孩子眼中的深沉总让他感觉到一种压抑着的心酸,仿佛看着被某种悲惨命运摧残着的人们一般。他知道,这些孩子并不悲惨,这便是他们的文化和信仰,荣誉和生活。他之所以心中为之悲伤,无非是用尘世侵淫已久的灵魂去解读这些生长在精神世界里的灵魂。他自以为摒弃红尘中的七情六欲而遁入空门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显得有些残忍;他以为在这些孩子还属于矇昧无知的年纪就阉割了他们的其他一切生活是一种伤害。然而,看着他们脸庞洋溢的天真笑容,幸福与他们而言,似乎更加简单纯粹。注定了的命运带给他们的也许是一种更加直白的幸福。也许,成为僧侣对于他们而言,被剥夺的并不是生活本身的各种享乐,被剥夺的恰恰是尘世中的凡夫俗子寻求幸福的最大障碍——欲望。这时,他不由得去想:有些人活在信仰虚构的精神世界,贫穷中隐藏着某种平静;有些人活在金钱修建的物质世界,富饶中充斥着某种不安,两种不同的世界里到底哪一种更加幸福呢?

在寺庙中他们逗留了很久,看着眼前祥和的画面,他心中也变得空灵平静极了。他对此情此景竟然在一瞬间产生了深深的依恋,不舍得离开眼前的美好画面。这些小喇嘛的笑和僧袍,仿佛拥有着某种治愈的神力,能够让他在尘世里的欲望、悲伤和不安都烟消云散,一颗心如同雨后的蜀葵般娇艳纯粹。他看向王哥时,感觉他也有了某种无法言表的变化。然而他们还是要走的,这里不是他们的世界,更不是他的,他注定要在凡俗的人世中漂泊,短暂的顿悟和洗涤终究难敌岁月日琢月磨的侵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已经不堪拯救。

在和小喇嘛们合照的时候,他们有些很主动,有些却显得羞赧。挥手告别后,他们继续自己的旅程,向着拉卜楞寺的方向进发,在身后,小喇嘛们远远的对他们挥手,目送着他们的车子离去,他也目送着小喇嘛的身影消失在墙的拐角处。

拉卜楞寺位于甘肃省夏河县的大夏河边,是藏传佛教格鲁派六大寺院之一,被誉为世界藏学府,鼎盛时期僧侣高达4000余人。整个寺庙是现存最古老的也是唯一的第一世嘉木样活佛时期所见的佛殿,历史上号称有108属寺,是甘南地区的政教中心,目前保留着全国最好的藏传佛教教学体系。

在拉卜楞寺旁边,沿着大夏河河谷两岸,一座镇子颇显壮观,当他们借着夜色抵达这里,镇上已是灯火辉煌,那些高大的建筑都是酒店旅馆的招牌。走在街上,遇到的旅客多如牛毛。拉卜楞寺前的停车场里停满了车子,酒店爆满。他们问了几家酒店之后,终于在一家藏人开的宾馆找到两间标间。八月的甘南,空气冰冷如同深秋,走在街头,瑟瑟发抖,房间里没有空调和暖气,显得有些湿冷。
